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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顯示的是 6月, 2024的文章

《科學愛人》:出神入化的縫合技術

  瑪麗・雪萊的《科學怪人》(Frankenstein)塑造了不朽的形象,她筆下的維克多・弗蘭肯斯坦醫生創造的「怪物」,是由科學與實驗所復活的死屍——這麼說也不對,因為閃電的能源在拼湊的屍塊上是賦予了生命,這不是復活,而是「創造」。現代的普羅米修斯以屍塊取代泥土,竊取了生之奧秘,創造了充滿疤痕與補丁的醜陋巨人。   珍奈・溫特森《科學愛人》,Frankissstein,中譯與英文都翻玩了經典。《科學愛人》故事有兩條時間軸,一條線是瑪麗・雪萊在十九世紀初期的生活。我們旁觀詩人雪萊與拜倫為核心的集團,眾人被大雨隔絕、浸溼,既是象徵慾望,也暗示實質身體感官,皆強烈膨脹得無以復加;天氣惡劣,又顯得活力無窮,故事在話語裡醞釀,書寫的力量也猶如閃電的能量正在積蓄。   另一條線,則是脫歐後的英國。置身現代社會的跨性別敘事者,芮(Ry,珍奈・溫特森的文字遊戲,瑪麗Mary的縮寫),芮與現身於TED Talk的維克多・斯坦有合作關係,維克多・斯坦在演講上侃侃而談人工智慧的理想與新技術,而後又神祕消失,無影無蹤。在芮與維克多・斯坦的關係之間,生命的渴望因人工智慧技術的推進更形複雜。   兩條相關聯的時間線與敘事者,綰合在現身現世的弗蘭肯斯坦。處處可見的二元因子,生與死,身體與意識,性別,或1與0之間,也在交織的謎團上流動,在古怪與愛意之間生機勃勃。同時,對照芮與維克多對於保存身體、賽伯格身體或複製大腦上傳的無身體的實驗與思辨,實業家洛德所潛心打造的性愛機器人要求感官刺激,生存經驗完全依附於肉體。「科學怪人」與「科學愛人」的交會處是身體經驗的辯證。   瑪麗・雪萊以「現代的普羅米修斯」作為《科學怪人》的副標題,而珍奈・溫特森打造了跨性別,跨歷史,跨人機,跨虛實的有趣小說,以愛為裁度,二元與流動的概念相互成就,縫起時間與文本。《科學愛人》的副標題是「一則愛的故事」,對應那曾經古怪的身體,到如今跨越、混融而得以解放的願景,實在令人讀完之後不禁莞爾,因為在愛情面前,一切的追逐都是那麼合情合理。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由傅淑萍提供)

《漢娜的旅行箱》——真切的生活足跡

  一切的開端來自一只非常普通的旅行箱,上面用白色顏料寫了主人的名字「漢娜・布拉迪」,和一個大大的「Waisenkind」——德文的「孤兒」。   故事的推動要從日本東京的大屠殺教育資料中心開始說起,負責人石岡史子帶領一群名為「小翅膀」的孩子們,藉由對過去屠殺暴行的認識,期許我們更謹慎柔軟的面對未來。為了讓孩子們更能切身體會,石岡史子寄出了大量的信件懇請各大博物館出借展品,最後來到這個小小資料中心的,是來自奧許維茲博物館的一箱包裹,包括:一只兒童鞋、一只襪子、一件兒童毛衣、一個毒氣罐,和一只署名漢娜的旅行箱。   孩子們被漢娜的旅行箱深深吸引,圍著箱子不停發問:她幾歲?她本來住哪裡?後來呢⋯⋯?石岡史子的熱情被點燃,她一定要告訴孩子們接下來的事。就此,追尋漢娜的旅程開始了,儘管一個名字能連結的十分有限,要找出漢娜人生的軌跡困難重重,石岡史子從未放棄,我們跟著她的腳步一起發掘,從日本到捷克,從捷克到加拿大。終於,宇宙回應了史子的熱切追尋。   旅程的起點暗示了終局,來自奧許維茲的旅行箱預示凶多吉少。然而故事尚未完結,長長的名單中出現了「漢娜・布拉迪」以外另一位「布拉迪」——「喬治・布拉迪」,漢娜的哥哥,奧許維茲的倖存者。   至此,故事重新啟動。三個不同的世界彼此串聯:日本兒童的世界、加拿大喬治現在生活的世界,以及一個來自捷克斯洛伐克、死亡多年的猶太女孩和她所失去的世界。一只旅行箱化成時空開關,石岡史子親自轉動了鑰匙。於此,漢娜的輪廓逐漸清晰而立體,旅行箱不只是博物館裡的一件展品或歷史課本上的一串數字;而是一個生命,真真切切存在過的一種證明。而那些堆積如山的行李箱、鞋子、大衣⋯⋯在在展現了生命的沉重印記。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由季竺怡提供)

一封給妳的情書——《薇塔與吳爾芙》

  維吉尼亞.吳爾芙筆下的《歐蘭多》是奇特的傳記,歐蘭多穿越時空,轉換性別,偶爾迷惑憂傷,因而神色陰鬱,沉迷思辨,卻又突然因深陷的感情而做出瘋狂之舉。歐蘭多所本的人物原型,是吳爾芙深自著迷的對象:薇塔.薩克維爾-維斯特,薇塔出身上流階級,也是當時的暢銷作家。   薇塔行事風格大膽不羈,電影《薇塔與吳爾芙》即從薇塔喬扮男裝與情人私奔受到母親的訓斥一事開始說故事。就名流的視聽來說,如何評價情況與行事對錯的道德無關,反而舉止是否充分演繹身份與責任,亦即是否符合社交圈內被給定的位置才是至關緊要。像是薇塔的外交官丈夫哈洛自己也有同性愛人,但哈洛的事業成功與否的評價,繫於他的外交官妻子薇塔是否稱職。身為女人,便時時刻刻受著階級與制度的束縛。   薇塔因身為女人無法繼承莊園,不得不嫁進另一個家庭,對她而言是一種靈魂的撕裂,這也是為什麼當哈洛說「這種生活方式」(薇塔熱情奔放的感情與事業)是因為他的准許而可行,薇塔非常生氣。伴隨著性別與身份而來的成規箝制薇塔,儘管她才華洋溢,卻擔憂被識破自己其實是一個空殼——焦慮感或許多少出自她無法「真正」改變現況。薇塔想打破約束、想與愛人私奔,她想要更多,然而她無法擁有超過「給定的性別」所被允許擁有的一切。   相對薇塔充滿怒氣與激情而顯得色澤大塊又鮮豔的外在世界,世界體驗在吳爾芙的眼裡,時時刻刻都充滿流動的細節。她敏感的神經深受外界挑動,也很在乎外人對她的作品的評價。然而不同於尋常人對作家身為旁觀者的誤解,吳爾芙眼裡枝枒蔓生的世間之物,頗有「觀化而化及我」之勢,她觀察入微,探求話語如何準確勾勒她所見到的世界,世界毋寧是太過龐大、太過喧囂。吳爾芙冷靜堅毅,抽絲剝繭,看得見作品裡所展現的作家性格線索,而現實生活與薇塔親近,薇塔在她眼裡也如此複雜而充滿活力,吳爾芙尋找一種語言、一種體裁,想握住薇塔持續不斷的生長變化。   剛開始,是薇塔愛慕吳爾芙的才華與聲名而熱烈追求,兩人的性格是那樣不同,然而她們透過密切的信件往返進行探索。她們的信件,展現了她們如何從一方疏離、一方過分親近,到終於剝除所有外物而坦誠相見。電影的影像呈現手法,使信件的時空成為立體的心靈倒影,使直視彼此進行對話成為了可能。薇塔讓吳爾芙感受前所未有的炙熱的愛戀與關聯,吳爾芙則以薇塔為原型創作了歐蘭多。   戀人是因為彼此理解才相愛嗎?抑或愛是出自於不理解而執迷甚深?愛是艱難的問題,電影《薇...

往後都只是餘生——看《滅頂與生還》

  「凡受過酷刑的人,終其一生都走不出來。⋯⋯遭受過折磨的人再也無法融入這個世界,心中對於被消滅的恨永無終日。對人類的信任,在被打第一記耳光的時候已經出現裂痕,在遭受折磨時徹底崩塌,再也無法修補。」——讓・埃默里(Jean Améry)   普利摩・李維走出集中營的四十年後,重新審視這一場找不到形容詞訴說、人類史上不應該有的殘酷浩劫。經歷數十年的沉澱,李維不著重於描摹營中的殘酷規定和生存之難(當然不可避免),而是試圖開啟理性的思考,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是這樣的體制?為什麼能這樣對待「人」?為什麼能接受這樣的對待?為什麼生還?   書中分成八個章節,分別闡述了記憶在創傷下的鬆動、人性中模糊的灰色地帶、被壓迫者對其他被壓迫者拒絕伸出援手的羞愧、溝通的可能、在進入集中營之前便開始遭受許多無用的暴力,「人」的外衣被迫剝下,惟留獸性、審視營中知識份子的處境、鬆動刻板印象、最後甚至收錄了德國讀者的來信,試圖開啟對話。整本書編排十分流暢,章節構思亦清楚明瞭,然而閱讀的過程總是斷斷續續,巨大的痛苦和人性黑洞令人不忍直視,我深吸一口氣,再往下看,因為我們必須直視,必須思考,才有可能對這場滅絕做出抵抗,抵抗六百萬人無意義的逝去。   書中除了擁擠不堪、沒有任何飲食、廁所卻要塞入一百人的牲畜車廂,或是為了每日多配給半升菜湯毫不留情毆打同為猶太人的特權囚犯,更讓人痛心的是幾乎每個人都重複做同一個類似的夢:離開集中營,他們身處溫暖、明亮的室內,充足的麵包和湯水,家人圍繞,一片祥和地談天說地,於是他們開始說身處於集中營的種種,但所有人,包含他們最親近的人都露出狐疑的表情,沒有人相信⋯⋯每個人夢中的囈語竟如出一轍,藏在受苦靈魂中最害怕的是身處煉獄卻「不存在」,諷刺的是,儘管鐵證如山,這場惡夢在某些人眼裡依舊一語成讖。   儘管痛苦如此巨大,李維依然做了最有力的示範,持續思考,持續抵抗。抵抗遺忘,抵抗粗劣的二分法,抵抗無用的暴力,抵抗簡化,抵抗規避,抵抗⋯⋯儘管往後都只是餘生,一如1987年埃利・維瑟爾寫道:「四十年後,普利摩・李維死於奧許維茲集中營。」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由季竺怡提供)

憤怒與恨意之後——《使女的故事》第五季

  自從茱恩逃出生天之後, 故事的視角不再聚焦於展露基列國的暴虐與殘酷(當然從未停止),轉而思考「倖存者」之後的故事。使女們不僅僅是一群飽受傷害需要被保護與安慰的人,她們的憤怒、痛苦都需要一個管道宣洩,甚至是明確的報復,因而造就了沃特福德大主教的下場。   然而一條性命並不能讓茱恩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加害者主教夫人賽麗娜並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與監禁,甚至還懷有身孕,代表基列國常駐加拿大成為宣傳工具,使得茱恩數度陷入「殺與不殺」的兩難,最後反而是先生路克投訴的建築法規、消防法規讓機構關門,讓賽麗娜無處可去。而賽麗娜移居到了另一對大主教夫婦的家中,原意是照顧,卻發現自己處處受限,不僅被安排與婦產科醫師結婚,連出門散步的資格都以寶寶健康為由遭拒,大主教遺孀的身份淡去,幾乎成為——一名使女,情勢的逆襲猝不及防,冥冥之中最諷刺的懲罰,是否是遲來的正義?   於此同時,茱恩與路克從未放棄救回女兒漢娜的可能,迫切的渴望讓他們自願踏上危險重重的「無主之地」交換訊息,可預想的生死交關上演是戲劇必須製造的緊張與高潮,然而本季最具意義的反而是賽麗娜此時的出現,原本帶著恨意渴望報殺夫之仇處決茱恩,轉而將槍指向司機(限制其自由的大主教夫婦權力延伸),開啟逃亡之路。於此,賽麗娜的選擇呈現了最大的諷刺,她不惜傷害她親自參與創造的基列體制,也要逃脫使女一般的生活(那正是她原本施加於茱恩的)。   賽麗娜的陣痛恰於逃亡之時來襲,這次換茱恩做出選擇,向前走,讓賽麗娜面臨自己同樣遭遇過的孤獨與絕望;抑或是留下來,幫助這個她曾經恨之入骨的邪惡壓迫者。劇裡最深刻的道德思考被拋出,幾經掙扎,茱恩還是回頭走向穀倉,拋去其他,只是幫助一個女人與她的孩子。穀倉此時幾乎成為聖經裡的馬廄,茱恩自嘲我把右臉也給妳打了,然而在選擇的背後是信念,茱恩看似成為一個更虔誠的基督徒,但這一次,她才是自己的神。或許在一切的暴虐與傷痛之後,我們依舊可以選擇相信。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IMDB)

此處應有本?——斜/邪地看《雅痞神探》

  《雅痞神探》(White Collar)的第六季於二〇一四年映畢,開放式結局留下了懸想。想來經典作品是這樣教人念念不忘,不時有該劇可能啟動新計劃的消息。   《雅痞神探》是雙主角劇,雅賊尼爾.卡弗瑞(Matt Bomer飾)與聯邦探員彼得・柏克(Tim DeKay飾)搭擋。大多每一集都有關乎藝術品買賣、吸金與詐騙的圈套,種種與白領犯罪相關的案件有待解決;而主要角色之間每一次的話語機鋒、爾虞我詐,也都讓角色之間的情感更為親近,培養信任與默契,不懼流露男子間惺惺相惜之情。   故事從尼爾為了女友凱特所捲入的風波而逃獄開始,他精心規劃了路線,但最終仍被先前緝捕他的彼得洞察先機,彼得在凱特的公寓守株待兔而得以再次追蹤到尼爾。此後,尼爾受聯邦調查局的監控,協助調查局辦案,交換獲取有限的自由。於此同時,凱特深陷的陰謀則是巨大的陰影,循此收集線索,達到串接劇情的作用。   尼爾對槍枝的看法,尤其能展現這個角色與這部劇集的核心精神。尼爾說,「我不喜歡,但不代表我不擅長。」難得尼爾有開槍的鏡頭,尼爾一邊說,一邊連續將兩個飛靶完美擊落。探案的影集不少,正如推理小說的前提,絕大多數都要有屍體才能開啟,犯罪最終導向不可挽回的傷害。暴力淺薄的具象化就是槍枝,它代表威脅與破壞的極端權力,《雅痞神探》交手的罪犯與案件,則尋求更為深刻的動機與影響的理解,因而不肯簡單地解決問題(或解決製造問題的那個人),必須更迂迴、更謹慎,願意給彼此更多機會交談。   飾演尼爾的Matt Bomer是我很喜歡的演員,號稱是美劇裡最帥的男演員,因二〇〇九開播的《雅痞神探》而走紅,二〇一二年在Steve Chase人道主義獎上致詞時公開出櫃。美國同性婚姻是二〇一五年合法化,也可以想見當時議題討論風起雲湧,作為演員無懼出櫃結果可能影響演藝事業,不得不欽佩Matt Bomer。值得一提的是,他與丈夫Simon Halls正是因為《雅痞神探》的工作而結緣。   既正逢同志驕傲月,不妨保留深諳上層階級慣習的尼爾,以及真摯坦率的彼得之間「斜/邪」著看的空間。一方面,儘管彼得有他深愛的髮妻,而尼爾追逐凱特的秘密,也是劇集的重心,然而凱特的動向不明,或現身回憶,她更像一個影子或幌子。另一方面,飾演尼爾的Matt Bomer戲外的真實出櫃身份,也讓尼爾與彼得的互動多了更多傳情的曖昧。根據日前Variety雜誌的獨家訪談,影集重啟或...

《酷男的異想世界》(Queer Eye):選擇照料自己,是最好的開始

  Netflix重啟的《酷男的異想世界》(Queer Eye)紀錄了許多故事,已預告即將製播第九季。實境秀有高潮迭起的調性,既有依依不捨的告別,也有新元素加入,無論如何,Queer Eye所見細節絕不含糊,總讓人有所期待。   五位酷男(Fab 5)各司其職,譚主導衣飾,安東尼負責美食,強納森是妝髮專家,巴比為你打造全新家居,還有卡拉莫從文化的視角協助案主釐清自我形象。酷兒的眼睛看到的世界究竟有何不同呢?若將酷男們所展示的各個切面集結起來,其實就是在短短的時間裡,以慶賀生命的方式大量給予,包括愛、精神支持、信心與物質,藉以觸發案主的勇氣來面對種種問題的癥結——那些受困於羞愧、挫敗與逃避的循環裡沒有辦法採取行動的因循與蹉跎。   特別想聊聊第七季。這一季接受「改造」的案主有許多類型,有與其說是大學生兄弟會的成員倒不如說是一群外宿的小男生、缺乏信心而躲在球迷身份來參與社群的陽剛女同志、因車禍而胸椎以下癱瘓的溫和青年,以及無法面對身份轉換不知如何愛自己的前校長⋯⋯。想要以一句話來說出案主的故事,實在是太難了。   或許《酷男的異想世界》好看的地方就是Queer Eye所留意到的是看似平凡,卻又沒辦法以任何一種身份完全表述的獨特存在。酷,可以是與眾不同,卻也可以是對生命殘酷的迎擊、諷喻與翻玩。   第七季裡,我最想介紹的是「獲選最佳球迷的女同志」這一集。她之所以全心投入為球隊加油的積極球迷身份(她甚至有一個小雞頭套可以化身Mama Bird,義務在比賽現場熱情加油、帶動氣氛),有部分的原因出自她雖不為同志身份感到羞恥,卻也不想造成別人的麻煩,而選擇以一種比較輕鬆的方式在社群裡安放她自己。一方面穿著球衣、球褲比較舒服,也沒有特意打扮之後性別界線模糊的麻煩;另一方面,她也能在安全位置參與社群滿足人際關係的社會需求,即使仍有可能引來異樣眼光或負面評價。   她的打扮並非總是如此隨性,她和交往了六年的對象以前所拍攝的照片,可以看出過去她也都有很好的打扮,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怎樣裝扮才好看。卡拉莫協助她回溯記憶,尋找意義的過程裡,她述及了幾年前的一個關鍵事件。當時她在酒吧用餐,已經坐了好一陣子。有一對母女進來卻沒有位置,她決定把座位讓給她們。沒想到她們講了許多恐同的仇恨言論,取笑她的外表,說她到底是男生女生(那種真的是非常老掉牙,而且極為失禮的問題)。   善良的對待世界,卻換來屈辱...

《夢想集中營》——生而為人的可能

  1943年,納粹正如火如荼地進行人類歷史上最有計畫性的種族滅絕行動,駭人聽聞的手段令人難以直視,甚至不敢回想。然而《夢想集中營》卻選擇以截然不同的角度切入敘事,「夢想」與「集中營」本應在天平兩端的詞彙,卻在主角奧斯威辛集中營指揮官魯道夫・霍斯(Christian Friedel飾)與妻子海德薇(Sandra Hüller飾)的世界裡並存。   電影從極其溫馨的家人野餐、戲水開始鋪展,我們見到和樂融融的家庭、愜意的午後休閒時光,配備高級汽車一路駛入宅邸——是女主人海德薇細心打理的花園,百花齊放、生機盎然,再加上兒童戲水池,真是夢想中的居住天堂。   然而整體的觀影過程卻令人戒備緊繃,平靜的日常暗潮洶湧。海德薇對鏡試穿大衣時摸到口袋裡一隻口紅,從容地拿起放至梳妝台,不難想像這些「戰利品」的來由,以及這些軍官家屬的習以為常,甚至彼此交流「挖寶」的心得,期許自己下次也能從牙膏中找到藏匿的鑽石。   隨著導演的場景調度,我們將更直接地感受到「夢想家園」的反面:釣魚時河水中的骸骨、火車的汽笛、慌張吠叫的小狗、槍聲、尖叫、哀嚎,和焚化爐不停燃燒的煙霧。巨大的殘暴被隔絕在家園之外,但看不見並非不存在,身在「夢想」當中的成員並非全都無所感。家中的保母時常關起門來酗酒、海德薇的母親亦在見到徹夜燃燒的紅光後留下紙條不告而別。   所幸除了消極與逃避,我們也見到了人性更多的可能。不知名的女孩趁夜潛入勞動區為囚犯藏起食物,通過熱像攝影機捕捉的畫面,虛實難辨,直到女孩騎著單車返家(有光的地方),我們才辨認出一切皆為現實。有趣的是,「熱像攝影機」原為軍事裝備,藉由溫度的偵測突破夜間的限制偵查敵情,然而導演的運用手法讓我們明白:在沒有光的地方,是溫度讓「人」得以成像。   遺憾的是,我們已知曉歷史的結局。在柏林的辦公大樓裡,指揮官魯道夫・霍斯接下以其為名的滅絕任務,務求更快速有效率的精準執行。歌舞昇平的慶祝晚宴,霍斯只在思考毒氣如何有效率的充斥整個空間,一切勢在必行。   最後,當霍斯走下辦公大樓的樓梯,突然開始止不住地作嘔,抬頭望向深不見底的長廊,畫面突然切到現在——奧斯威辛-伯肯諾納粹集中營博物館裡,無數的鞋子、皮箱、拐杖展示著,清潔人員擦拭玻璃、吸除灰塵,專業而平靜。霍斯的眼睛仿佛見證了這一切,然而他頓了一頓,戴上軍帽,繼續向下走去,人影隱沒,響亮的腳步聲迴盪在無盡的黑暗裡。 (本文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