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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顯示的是 9月, 2024的文章

伊坂幸太郎《瓢蟲》vs. 電影《子彈列車》

  伊坂幸太郎的作品,常常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世界觀的設定。給定條件十分壓縮,傾斜地推動故事,逼問關於人性與選擇的問題,《瓢蟲》也是如此。殺手群集於子彈列車,亦即一限制嚴峻的空間;殺人是任務,暗示此世界運作的正常邏輯,接著,再由看似與此「工作倫理」相悖,而年齡最幼稚的角色「王子」認真提問:為什麼不可以殺人?   電影《子彈列車》改編自小說《瓢蟲》,有好萊塢的場景特色,與霓虹燈、武士刀、動漫大型玩偶等等日本元素互相碰撞,然而同時也拋棄了許多原著小說裡哲學的意味與年齡對照的趣味。   電影裡,子彈列車行經美麗夜景,展現穿梭城市、毫無拘束的速度感,影像的處理很是過癮。等待復仇的殺手真田廣之終於得償所願,對決運用慢動作模式增添史詩氣息,背後配樂是日文版的Holding Out for a Hero也甚是激昂,最後列車於無限美好的夕燒裡,摔脫滑進有著高大紅色鳥居與黑瓦屋頂的小鎮,收在煙塵漫天的拉高的鏡頭,運鏡極為流暢,此間還穿插倒霉的小人物各種落漆的笑梗,有經典的動作喜劇的情緒收放。更別說還有許多客串的大牌演員,請假的殺手是雷恩・萊諾斯,負責承攬委託的代理人是珊卓・布拉克,而那位在小說裡用來故佈疑陣的將帽子深戴蓋住臉龐的乘客是迷人的查寧・塔圖,編劇還不忘撥弄敏感的性別與情慾交會的地帶,讓查寧・塔圖評論蜜柑走路帥氣風範的姿態。   飾演蜜柑的亞倫・強森的沉穩與溫柔,強大的氣場、傑出的演技多讓人喜歡!不過小說裡的蜜柑帶點哲學思辨調性的口才,那股誠懇尤其讓讀者留下深刻印象。他與王子的對手戲,不疾不徐引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與罰》和《群魔》對答犯罪與人性之間的自然聯繫,又以三島由紀夫世故的純真說明那洗鍊之後所以有選擇的自由、成人世界對於少年所懷抱的夢想,來揭示那屬於殺手的、極為個人的立身處世之道,令黠慧的王子的聰明在當下竟顯得如此取巧而無關緊要,又同時讓王子對同儕、對年幼的小涉的那種「兒童獨有的殘忍」特別殘酷。儘管電影給了王子一個全新的身世,合理她的惡意與犯行,甚至也給了她完整的結局,卻也讓刑法無法應對未成年犯罪者的僵局、留白的懸念,以及不同世代對生命重量的大哉問全都在同一處被撞飛了。   作為娛樂電影,《子彈列車》當然是具有螢幕格局的好萊塢動作喜劇,續集電影的籌備也讓人非常期待,不過若是有時間回頭看看伊坂幸太郎的《瓢蟲》,一定能獲得更多層次的樂趣。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

爬過你心裡的老鼠——《1922》

  《1922》由男主角的口白開場,講述一個非常簡單的故事:「我謀殺了我的妻子。」   故事圍繞在擁有農場的一家三口,男主角威爾弗雷德.詹姆斯是個投入土地、慣於農場生活,並想把農地世世代代繼承給自己子孫的傳統男人;然而他的妻子並不滿意現在的生活,反而想賣掉剛繼承的一大筆土地,帶兒子到城市生活,開一家服飾店。對未來藍圖的分歧種下殺機,然而詹姆斯選擇了強烈並粗暴的方法殺妻——說服兒子一起。兒子亨利相信父親所言——母親是他們未來的阻礙,幫忙用枕頭掩住母親口鼻,然而父親並不如想像中的俐落,刀子未中要害,母親拚命掙扎,血噴了一地,母親以極大的痛苦走向死亡。   詹姆斯成功處理了屍體,騙過警察與律師,然而整件事的陰霾卻日漸加深。農場的畫面是美國常見的玉米田,高度能輕易蓋過身長的背景總是許多懸疑與驚悚的滋養地,順著這個背景慢慢堆疊《1922》的氛圍,然而更重要的象徵以一種未預期的殘酷畫面呈現,隨著詹姆斯的不安向下觀察水井裡的屍體,下一秒鏡頭直接特寫妻子的臉孔:破敗、模糊、腐化,和隨意在臉上啃食並穿梭的老鼠們。   自此,老鼠陰魂不散,日日騷動著詹姆斯的神經。影像具象地呈現心靈被「啃食」的過程,究竟是否真有老鼠竄出,或咬到詹姆斯致使截肢並不重要,靈魂的腐化已不可逆,鼠輩持續橫行。當然可預期的是個悲劇收場,兒子與私奔的女友也淪為鴛鴦大盜客死異鄉,屍體腐敗多時才被送回,早已被老鼠啃食得面目全非,甚至直視眼窩。老鼠具體啃食了詹姆斯曾經關聯的一切,也註定詹姆斯自我啃食的結局。   電影整體的步調稍嫌緩慢,炎熱的農地、汗水確實增加了畫面內外的焦躁感,卻也挑戰觀影的耐性,畢竟故事沒有太多懸念,適時的緊湊會更為流暢。或許詹姆斯的結局會令人感到有些老套,但與其說這是一部勸世、懲惡的作品,不如說是一種檢視的可能,我們要時刻警覺自己的模樣,並且小心那些老鼠!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Netflix)

《掉到地球上的人》:背負整個星球的重量,需要的是一個擁抱

  來自安西亞的湯瑪士・傑洛姆・牛頓,身形高挑纖瘦,掉到了地球。   他總是謹慎的小口喝水,欣羨地球豐沛的水資源。高度發展的母土安西亞受原子武器的蹂躪,面臨存亡之秋,牛頓耗盡星球僅剩的一點燃料,懷著複雜而籌備良久的計畫來訪,他的任務即是要打造一艘飛船,接送安西亞僅存的數百同胞移居地球;此外,星球覆滅前車之鑑,也將促使安西亞人透過滲透政府與企業,藉相互制衡的巧妙運作阻止地球人自我毀滅。   看起來是異星侵略的腳本,但沃爾特・特維斯《掉到地球上的人》裡的牛頓似乎不具有什麼威脅性,甚至他光是要對付地球的重力,禽鳥般骨骼中空的身體已吃不消。他把帶來的貴金屬戒指變現,而後運用遠超過地球的科技申請的專利,逐步累積了巨額財富,也聘任了許多科學家研究地球材料解決技術問題,打造飛船的目標看似唾手可得。他就快要成功了。   科學家納森・布萊斯對牛頓起了疑心。納森・布萊斯喜愛布勒哲爾的畫作,《伊卡洛斯的墜落》,這墜落的少年彷彿是牛頓的生命寓言。男孩的雙腿膝蓋還在水掙扎,捕捉伊卡洛斯墜海的那一刻,看似沒有人注意到這從天而降的男孩。他就快要成功了——終究忍不住逼近太陽的渴望而墜落,而牛頓的眼睛對光極為敏感,最後也因受迫粗魯的人類而直視人類視覺的不可見光而毀壞;水,是牛頓最渴望的,卻把伊卡洛斯溺死了。   《掉到地球上的人》雖是科幻小說,更強烈的卻是社會學觀察與哲學思辨的傾向。花了許多時間與心力做好準備,終於來到地球的牛頓,他貼上指甲片、體毛與眼睫毛以求在外觀像人類,然而隨著時間流逝,他的想法與感受也越來越像人類;他即將成功,卻猶豫該不該真的著手實行,他被模糊的內疚、懷疑與罪惡感攫住,墮落成借酒澆愁的叛徒。   水能滋養,同時也可以帶來毀滅,生命的重量與責任能鼓舞人心,追求目標與意義的同時卻又讓人惘然,彷彿活著就毫無選擇的餘地,必定伴隨抑鬱與傷害,造就了這一本沉默又傷心的小說。   小說最後酒吧那一幕如此鮮活,牛頓脆弱的頭顱搭在他纖細的手臂哭泣,布萊斯輕輕擁抱他,「感覺牛頓輕盈的身體在他的懷中顫抖,就像一隻瘦弱的鳥,痛苦地拍打翅膀。」生命是那麼樣無助,而世界又是多麽無理又殘酷,啊,我們是多麼需要一個擁抱啊。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Rakuten kobo)

頒給自己一張耀眼的畢業證書——《畢業》

  《畢業》顧名思義聚焦師生,從補習班名師徐慧真(鄭麗媛飾)和得意門生李俊豪(魏嘏雋飾)之間的情感開展,演繹大峙洞(類似台北車站南陽街的補習班集中區域)的一則傳奇。大多數人將目光放在這一對曾經的師生如何譜出戀曲,然而整部戲用心的背景爬梳與細膩的情感推進才是最出色之處。   劇集的一開始,我們就可以看到韓國的學生承受難以想像的高張壓力,期中考一道題目的差距,都可以掀起腥風血雨。徐慧真老師為了學生的分數(當然我們也能隨劇情演進見到她自己的私心)直接闖入學校和出題老師表尚燮(金松日飾)正面衝突,樹立強悍且積極進攻的形象,一位王牌補教名師躍然紙上。至此,我們知道編劇朴慶華必定下足了功夫,對於補習學院的生態、學校與補習業者的攻防、學院內師資的競爭等都刻畫得十分到位,而導演安畔錫(曾執導《經常請吃飯的漂亮姐姐》、《春夜》等作品)亦擅長以相對緩慢的步調推進人心細膩的變化,十六集的劇集長度,與其說是「看劇」,更像是透過螢幕認識了這些活生生的人物,十分動人。   劇中對於個人價值的思索是我認為最有可看之處,在強大的升學主義壓力之下,每一位「老師」都有自己的犧牲與追求。女主角徐慧貞因為家境從大學起就在大峙洞打工授課,一邊就讀法律系一邊指導男主角李俊豪,把他從吊車尾的八等學生推到一等,最後進入了名門大學,堪稱大峙洞的奇蹟,也為徐慧貞的名師之路打下非凡的基礎。然而,這樣一位高收入又受到家長追捧的「名師」對徐慧貞而言只是一份「工作」而非「志業」,從畢業十年的李俊豪要從大企業辭職來到大峙洞當講師時,徐慧貞強力反對的態度可見一斑。   儘管如此,徐慧真還是要跟大量的「敵手」交鋒,如第一集就被她狠狠打擊的學校老師表尚燮,曾經對於教育充滿了理想和熱忱,卻在制度的磋磨中逐漸失去價值感,轉而投入他曾經棄之如敝屣,甚至羞辱徐慧貞只是「寄生蟲」的補教事業。另在高度競爭的大峙洞,還有一位人稱「白髮魔女」的「最善國語」院長崔亨善(徐正妍飾)在虎視眈眈,不同於徐慧真與表尚燮的教學意義之爭,崔亨善院長把「老師」一直看作是權威的象徵,當學校無法實現,她毅然離開,選擇建立自己的權威,是大峙洞不可小覷的變數。   殘忍的是,這個世界並不會停下腳步等一個人慢慢自我思索,探求內在。徐慧貞遭受到大量情感與職場調整的衝擊時,整個大峙洞也在悄悄變化。商場如戰場,這場大峙洞的商業戰爭更是兵不厭詐,挖角利誘的前哨戰,而後是剽竊、威脅、...

Netflix《殭屍100:在成為殭屍前要做的100件事》——現在就上路!

   「莫非、莫非再也不用上班了!!」   喪屍,沒有歷史與回憶,沒有期待與展望,肉體存續的原始需求無限放大,以生存之欲不斷執行重複的齧咬與啃食,達到大規模的傳染,直到這個世界變成一個無意識的群體。《殭屍100:在成為殭屍前要做的100件事》將死亡與現實做了有趣的連結:公司行號裡毫無生氣的基層員工猶如行屍走肉的生活不再是個比喻,而是物理上的真實現象。   主角天道輝是大學剛畢業的新鮮人,本來還懷抱滿滿期待,進入渴望的職業、做夢想的工作——沒想到第一天上班就步上「社畜」之路,加班、熬夜、做沒有終點的瑣碎工作,被羞辱、沒希望、生活一團糟,唯一的一點點公司的光明面,他所暗戀的、總是親切待之的美女前輩,卻是社長的情婦。他很快理解到,人力只不過是可拋式電池。   《殭屍100》真人化電影,找來赤楚衛二飾演天道輝。雖然故事設定天道輝在大學時曾是橄欖球隊的要員,然而角色設計沒有想像中那樣剛強,反而是更有彈性、更靈活的模樣,或許刻意非主流硬漢的設計,讓一般觀眾更能代入;但以橄欖球運動來說,除了衝鋒陷陣,閃躲或攔截也都是突破困境的方法。面對蜂擁而至的喪屍大軍,迎擊可以,但閃躲也是生存的必要技能!   影視化選得最好的角色就是男主角赤楚衛二。溫和俊美,帶點可愛,又能在適合的時候顯露堅定的神情,很難不想起《如果30歲還是處男,似乎就能成為魔法師》的安達一角。   西裝筆挺的天道輝在頂樓天臺上,背後是被欄杆擋著的喪屍,而他興奮大喊「莫非、莫非再也不用上班了!!」這一幕真的是非常經典。赤楚衛二也演過《假面騎士》的系列作品,因此當他在《殭屍100》穿上防鯊咬的防護衣,身體是完全流暢駕馭。   可惜角色之間的互動張力不足,也因總僅以「對白」來表示心意或情節的推進,不同角色身上本可以寄寓的各種現實選擇的矛盾、生存方式的衝突皆弱化了不少,稍稍折損了人物厚度。   不過,觀影經驗是輕鬆之餘仍有所得。沒有病毒外洩,沒有陰謀論實驗,也沒有提到外星人,為何一覺醒來世界喪屍化,電影其實沒有多做交代,然而成長步入社會的歷程不也是一樣嗎,世界就自然而然的朝著那個方向傾頹,有許多想做的事早就被遺忘了,甚至彷彿是一種生存機制,恐懼於想起那些珍貴的期許。   這些異世界的世界觀有時難免是精神遁逃的場所,但看著天道輝(一個普通又善良的人)字體樸拙地寫下願望清單,仍能觸動心底藏著的那個祕密箱子吧?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

從小說到戲劇的砥礪而行——《歸路》

  雙向奔赴、從一而終的愛情憧憬,是支持《歸路》整部戲最大的力量。然而當小說化成戲劇,生活的勾勒就不能只靠觀眾的愛情投射與想像,是這部作品最大的難處。   選角是整部戲最成功之處,從中學演到社會人士本為一大挑戰,然娃娃臉的譚松韻早已駕輕就熟,在不同的年齡角色切換自如;井柏然亦突破過往印象,黝黑的肌膚與內斂壓抑的眼神確能撐起家庭不幸的特警身份。兩人對手戲實有火花,應不枉書迷的投入與想像。   其中最成功的刻畫,在於兩人求學時期的分離。男主角路晨在警校的繁重訓練與女主角歸曉父母離異的變故同時展演,分隔兩地的寂寞、長途電話不易、對彼此生活無從想像、積累的疲憊無所平復加上年少的負氣,終於壓垮了二人的感情。在愛情中總有未竟之處,躲起來各自負傷的男女主角,召喚了觀眾曾經耽溺的共感,是小說氛圍渲染至戲劇最好的一處。   然戲劇需要更多自然的生活展演與現實細節方能投入,過於文謅謅的台詞反而令人出戲。如重逢的時刻對答:「還記得我是誰嗎?」「化成灰都記得你」自是不合常理,儘管想還原書中氣氛的高潮,內心獨白與生活台詞還是有一大段距離的。   且整部戲的節奏拖沓,雖可看出對主角二人甜蜜的渲染或偶爾穿插甘草人物的用心,都難以掩飾其鋪排的尷尬(尤其看過譚松韻《以家人之名》整部劇流暢自然,襯托人物討喜可愛、想讓人一看再看的表現後,更顯出《歸路》編導的大問題),導演與編劇需再琢磨其用力之處。   文字的優點在於烘托意象,能在種種描摹與呼應中激發美感,如戲中引用男主角路晨模考作文曾寫過的句子「人生昧履,砥礪而行」藉以彰顯其眼界與心志,因其為「作文」,所以成立。然而戲劇需要「影像」來敘事,要如何在電視劇中取捨,將文字之美幻化為影像之美,實考驗編導功力。   男女主角跨越千山萬水搭起的「鵲橋『歸路』」,值得用更好的方式被勾勒與訴說。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愛奇藝)

困住人們的,豈止婚姻——《圍城》

  流傳許久的「婚姻如圍城」論,在《圍城》原文裡是發生在幾人的飯局中: 慎明道:「關於Bertie結婚離婚的事,我也和他談過。他引一句英國古話,說結婚彷彿金漆的鳥籠,籠子外面的鳥想住進去,籠內的鳥想飛出來;所以結而離,離而結,沒有了局。」蘇小姐道:「法國也有這麼一句話。不過,不是說鳥籠,說是被圍困的城堡fortresse assiégée,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城裡的人想逃出來。」   還來不及應驗真理,飯局上的人已經散了。錢鍾書描寫的是一種平淡的悲哀,無論是對生活的敷衍和得過且過、或是一廂情願不可得後的衝動任性、甚至是在傳統社會結構中,扮演多種角色在拉扯之間迷失、蹉跎過的一生。文中的角色們都活得不太盡興,或是根本不知道何謂盡興的生活(就連短暫的迷失放縱也要付出長長的代價)。看到後來更覺煩躁,主角鴻漸進入婚姻生活後和妻子柔嘉總是吵架,彷彿要為婚前演的戲連本帶利的討回來,人人忙著為自己算計,悲哀的是知道日子只能更壞下去。   然而整部小說不乏幽默的片段,故事前期描寫鴻漸上大學後想推託兒時訂下的婚事,洋洋灑灑文情並茂寫了封家書,本以為會引起父親同情,卻得到疾言厲色地回應:「汝托詞悲秋,吾知汝實為懷春,難逃老夫洞鑒也。」令人莞爾。這些細碎的片段,不僅發揮作者的幽默感,更讓我們看見了他那雙洞見的眼睛,讓整部小說站穩腳跟。   結尾設計的鐘響餘韻無窮,方父千叮萬囑要寶貝的一只祖傳老鐘,每鐘頭慢七分,送給鴻漸添置家具,然而老鐘的時差愈來愈大如同生活的錯落,一切已脫鉤,卻還聽到從容的鐘聲「噹、噹、噹」響了起來,恰如生命的諷刺與悲哀,毋須言語。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由季竺怡提供)

念念不忘,必有彩虹:《彩香最愛弘子前輩》的溫柔革命

  《彩香最愛弘子前輩》影集的最後一幕,弘子前輩在眾人面前以華麗之姿擁彩香入懷,給了一個甜蜜的吻。兩人親密碰碰額頭,所有還殘存的憂慮或不安於此際都消融,世界就在柔焦鏡頭裡、相視而笑的彼此眼中完成。   這是百合劇最終給觀眾的「發糖」獎勵,但若細看鏡頭,這親吻的一幕,鏡頭角落、弘子前輩放下的髮上,短暫於光影錯落間出現了彩虹。不知是否有意為之,也許只是鏡頭切換間光線的美麗魔術,然而我非常喜歡這個瞬間。   過去無論在公司還是出差,弘子總是綁起馬尾、一派俐落。私底下在酒吧(她最能感到自在安全的空間),或是私服出遊,才會放下頭髮。最後一幕雖也是在公司發生,弘子卻放下了頭髮,顯現了情感與生命狀態的坦然,她選擇了放鬆,從自我的束縛當中解放。   個人歷史是不能逃避的重擔,那些時刻無論悲喜都塑造了此時此刻的自己。弘子和千夏前輩的戀情,以千夏辭職作收,千夏給予了弘子「能在公司擁有正常生活」的機會,弘子獨自承擔這不能說破的祕密長達十年之久,歡快的劇情節奏下很容易忽略這項沉重事實。因事涉他人的犧牲,保持「一個正常的人的形象」已不只是弘子個人之事。   弘子懷抱熱情、認真工作的形象之下,有滿滿的心事,必須好好的面對眾人、不帶來麻煩,建立一個有力典型,也許日後能夠做得更多、更有能力保護來人,「必須對此贈予負全責」已內化成自我要求,無論弘子是否意識到,禮物,也成了枷鎖。   本是難以有所改變的僵局,覺醒的彩香猶如調色盤間突然落下的一道明亮的色彩,使得一切都不一樣了。當彩香理解了弘子前輩言行不一的原因,源自她獨攬的那無人看見的長長歲月,以及其中所有的沉默與傷害,彩香沒有退縮,也不逃避,反而決定告白,甚至是在公司所有的人面前強力宣告。   畫面、節奏,似曾相識。猶記第一集時,彩香想讓弘子前輩看見自己,拋去了古板的上班族套裝,輕快有力的腳步顯示她無所畏懼的自信。決心告白的現在,就像第一集那樣,彩香以堅定果決的步伐登場,似乎所有的迂迴曲折都沒有減損她的純真一絲一毫。   相同,卻又不同。理解了前輩說謊的理由,是為了守護某些珍貴的事物,彩香所在意的是,這樣的前輩又能依賴誰呢?過去彩香是為了自己勇敢追愛,然而現在的動機卻是為了他人——為了弘子前輩。畢竟誰能比彩香更了解前輩的付出?若其他人像是彩香一樣認真觀看,弘子前輩是如何一步步引導,為後輩化解困境、鼓舞她做各種嘗試,啟蒙更遠大的目標,又從來不吝給予溫暖...

《Move to Heaven:我是遺物整理師》:情感該怎麼恰如其分的表達?

  《Move to Heaven:我是遺物整理師》很容易讓人聯想起《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不過「整理師」與「禮儀師」很不相同,比起以儀式來安慰生者,整理師處理的是物品,似乎更貼近戀物時代所關心的表象。   死亡總是與高張的情緒狀態相連結,《我是遺物整理師》卻將主人公「韓可魯」(陳峻相飾)設計成無法正確理解與掌握情緒的自閉症患者,且有意凸顯自閉症光譜裡「博士症候群」傾向,韓可魯的生活,也伴隨著社交與非語言交際的困難。   這是具有獨到眼光的戲劇設計。死亡的主題最為棘手,死亡為家屬帶來了震驚、慌亂,甚或根本無法面對的狀態,往往積蓄了相當的情緒壓力,無法適切表達情緒的整理師該如何應對?在還未真的遇到起伏的情節前,此一矛盾,就已具備了相當的戲劇張力。   死亡是暴力與恐怖,因此回應的方式不外乎是恐懼、不安、錯愕、悲傷。如何在談死亡的故事時恰如其分地表達,不因要煽情而流於俗濫,也不能因不著邊際而失去了通俗影集所提供的窺探與理解的契機,整理師的第一集做了很適當的處理。   第一集的死者受到了工傷而不治。工人的腳被捲進機器,看起來似乎會變成一種粗暴的死亡,如好萊塢式的血肉橫飛。影像呈現的方式卻出乎意料,拉遠的鏡頭照到的海報裡寫著「注意工安」,隨即是暗夜陋巷,而該名工人拖著受傷的腿,把疲累疼痛的身體放在狹窄空間裡的單人床上。   我們後來知道他出身瘖啞家庭,吃打折的飯糰,彬彬有禮,注意自己身上的氣味,在狹窄的考試院裡奮鬥,最大的心願是希望可以由兼職轉正職,家庭以感恩的態度教育他成為得體的人。這個故事背後脈絡是企業欺侮工人沉默的雙親,大公司想閃避工傷賠償的邪惡。沒有呼天搶地,沒有嫉惡如仇。編劇以剪裁突出了家庭教育與弱者的聲音。   主角可魯的父親也會手語,當他主動做死者父母與企業代表之間的溝通橋樑時,翻譯幾句便不再有聲音,畫面重心移往家屬,以字幕與手語的幅度呈現家屬哀痛地對企業無所作為的質問。此事發生前,可魯就被父親叫到外面去等候,對照靈堂裡的氣氛,似乎因事不關己而使可魯看起來不解又冷漠,然而接下來一連串發生在可魯身上的事,我們會逐漸知道一切都與「表達」有關,面對失序世界所帶來的焦慮,被情緒淹沒卻不能夠以正確的方式宣洩,毋寧是真正的封閉與寂寞。   第二集裡,編劇點出可魯像是A.I.一樣。或許可以這樣想,這樣的對比不在於凸顯那種封閉而排外的迴路,或是針對某個特定知識領域的廣博學問...

尋尋覓覓的從來只是自己——《命定之人》

  故事主線從女高中生金嶼(姜海林飾)的資訊天份與亞斯伯格特質開展,孤獨的金嶼打造了「Someone」——一台人工智慧聊天機器人,然而不同於其他的聊天程式,「Someone」會記錄那些被打出又刪除、欲言又止的內容。於此,那些沒辦法輕易說出自己想法的人,就是整部戲要帶我們看的方向。   時間與技術的加成,成就了新的應用程式「Somebody」,出社會的金嶼憑藉「Somebody」的成功,有了充裕的金錢與舒適的生活品質。然而金嶼依舊獨來獨往,除了老朋友「Someone」,金嶼始終孤身一人,渴望被理解的空虛推動了劇情的演進。   隨著使用率的提升,「Somebody」也漸漸成為犯罪的溫床,成閏伍(金英光飾)即是在多個不同帳號中切換,撒網等待被害者上鉤的連環殺人犯。金嶼在程式的後台分析中已看出成閏伍如同機器人的應對模式,卻出於對方與自身的相像,一步步地向危險靠近。   在推進兩人關係的進程中亦有許多支線,如意外後不良於行的女警琪恩,與擁有超自然力量的巫女木杬,兩人雖展現了不同狀態的空虛與對情慾的渴求,卻沒有深化劇情主線,亦有不合常理之處,如女警單槍匹馬尋找罪犯,警察的功能顯得可有可無,降低說服力,略為可惜。   最後的高潮在於金嶼與成閏伍的角力,看似冷血相似的雙方其實有著根本上的不同。金嶼無法感受他人情感(童年學習「恐懼」情緒時,看著卡片上紫色的臉孔,試圖勒住媽媽的脖子試驗,儘管母親害怕痛苦,小金嶼還拿著跳繩想要「再試一次」),與曾經受到傷害(未直接言明,卻可從背上長長的傷疤與工作中的幼稚與固執顯現)轉而虐殺女性的成閏伍不同。這場情感的追逐一開始已註定其不可能,遑論被金嶼識破後的一切行為都只是捉襟見肘,引領最後血泊中的結局,而手機裡聲聲呼喚的組合人像,恰是對成閏伍可悲人生的最大諷刺。   全劇聚焦於情感的投射與渴望,萬花筒的每一鏡面都是可望而不可得的情與慾。劇中表現手法突破以往韓劇,更為直接而大膽,但這些「投射」在自我沒有完滿前終究是不可得的奢求,只能回歸虛無。正如鏡頭最後落回金嶼每日必經的街道,與那位沒有名姓,身著紅色大衣、拄著拐杖的老奶奶,不分晴雨、不分季節地擦身而過,依舊互不相識,彷彿從來沒有遇見過。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Netfl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