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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顯示的是 11月, 2023的文章

《跳火堆:阿根廷鬼故事》:我們都踩在骸骨上面走路

  若你喜歡短篇小說,錯過《跳火堆:阿根廷鬼故事》就太可惜了。短篇小說的篇幅有限,剪裁亟需功力,故事有框架,濃筆渲染精彩處,又保有節制的餘韻,使讀者掩卷後內心有得以發酵的空間。瑪里亞娜.安立奎茲彩筆創造的十二篇短篇,可說是篇篇都精彩。   瑪里亞娜.安立奎茲被稱為「驚悚小說公主」。混融「驚悚」跟「公主」印象,我腦中浮出哥德風少女的形象:不祥的黑色緞面綴以蒼白的蕾絲,宗教符號的銀製品閃著神秘的光芒。實際上,這些故事更為黑暗、令人不安。   阿根廷面貌複雜。自然資源豐富,市場深具貿易潛力,是拉美的區域強權,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延伸了歐洲的文化,更有「南美巴黎」之稱。阿根廷也經歷了許多考驗,曾經的軍事政變造成了政治與經濟的不穩定;裴隆主義的影響之下,有超支的社會福利政策傾向;經濟起伏不定,通膨一直是難解的問題。   這些阿根廷鬼故事涉及骷髏頭與崇拜儀式,鬼屋與異度空間。奇聞軼事與現實是骨頭與筋肉交纏的肯綮,閱讀短篇有如持銳利的解剖刀,一剖藏匿的事物,像是成年人對阿根廷軍政府時期的骯髒戰爭沉默以對,以及伴隨城市擴張的貧富差距、地區發展的不正義。以鬧鬼的敲打與撞擊聲、毛骨悚然的駭人感受,撕開失憶與盲目的表象。   短篇也是實用的圓鍬,將埋藏在社會與文化脈絡裡那些菁英視而不見的死人骨頭全都挖掘了出來。犯罪令人髮指,也引發不安,然而罪行卻也常與不幸牽扯不清。歐洲風格的大樓與莊園邊緣,赤腳而發育不良的孩童跑過了街角的祭壇,濫用藥物與精神健康議題已影響孩童的生長,貧窮與剝削使得弱勢者陷入了難以翻身的泥淖,更不要說女性所遭受的性暴力與家庭暴力。   驚悚與抑鬱環伺,偶爾需要不同的節奏調劑,我最喜歡的故事是〈蜘蛛網〉。敘事者的丈夫胡安是個徹頭徹尾的城市佬,什麼都是外省落後,而布宜諾斯艾利斯最好;自我中心從不看情況說話,無禮又乏味。敘事者的表姐娜塔莉亞,會算牌、知道偏方,還會通靈,甚至見到了異象,種種形象與作為暗示她可能是個女巫。敘事者認為胡安瞧不起娜塔莉亞。表姐邀請敘事者與胡安一起到三百公里遠的亞松森買巴拉圭的蜘蛛繡,但我們知道回程車子將會拋錨在黑暗的路途間,為等待汽車修好,不得已投宿一家旅店,胡安將以某些方式付出代價。   〈蜘蛛網〉的草蛇灰線埋於生活片段,帶出軍人的殘忍,以及娜塔莉亞與胡安所代表的兩股完全不同的感受方式與思考形態的衝突,短篇結局讓人意猶未盡卻又欣慰。《跳火堆:阿根廷鬼故...

我們都是假面女郎——《假面女郎》

  《假面女郎》改編自同名漫畫,全劇共七集,每集以一個名字開展,如第一集「金貌美」直接了當地開啟主角的故事。金貌美從小就發覺自己熱愛表演的天性,然而除了幼兒園時期社會對於孩童無條件的包容和鼓勵,成長中的貌美逐漸意識到自己與「貌美」的距離,世界也毫不留情地藉此給予打擊。姓名是貌美的第一張面具,而這張面具註定了她一生都將依靠與內在相距甚遠的面具而活。   「假面女郎」即為金貌美為自己戴上最有力的面具,遮去臉蛋,賣力地在直播間舞動,累積粉絲,然而虛擬世界的建構不足以抵擋現實世界的殘酷。貌美真實的戀愛挫折讓「假面女郎」鼓起勇氣走進生活,第一次脫下「假面」卻讓她遭遇更大的羞辱甚至性自主的剝奪,而貌美此時卻展現出內在驚人的力量,自我保護的底線絕不妥協,當面具不堪使用,貌美比我們想像的都要強大。   這股力量隨著貌美的「換臉」(劇組將金貌美的三個時期分別以不同演員:李寒星/林珍娜/高賢廷的演出區隔,標誌性強,亦可充分表現不同時期的心態與面貌,選角成功。)愈發茁壯。入獄之後,姓名被抹去,所有人只剩下相同的制服和一串編號,本以為相貌在此已不具功用,金貌美卻因為整型後的美麗臉蛋與獄中大姐頭先生的小三長得相似,遭到針對,「貌美」又再一次成為金貌美的軟肋,然而她早已褪去昔日的自卑與懦弱,面對惡勢力,金貌美赤手空拳迎擊,儘管一次次被打得鼻青臉腫甚至數度被丟進禁閉室也毫不退縮,最終為自己奪得一席之地,觀影過程令人稱快!   而金貌美最後的轉變亦十分深刻,中年的貌美原本在獄中平靜度日,卻因為女兒「金美貌」(沒錯,一生深受外表所苦的金貌美為女兒取名金美貌,是複製也是逆反)的安全受到威脅,戴上了信仰上帝一心向善的面具,以爭取典獄長的青睞,推動後續救援行動的精彩場面,引領結局的高潮。   整部劇節奏快速流暢,且女性角色都十分飽滿有力,有與金貌美彷彿孿生姊妹,命運也相似的金春愛(韓材利飾)與其相互呼應,更有執念甚深為子報仇不擇手段的金慶子(廉惠蘭飾)牽引整部劇集的張力,重重疊疊,為我們編織出「假面女郎」真實面貌,金貌美的一生或令人悲嘆,卻展現了正面迎擊人生的強悍與堅韌。如今濾鏡當道,外貌紅利只增不減的時代,我們或多或少都「假面」示人,然而承認面具的存在,進而對面具感到自在,才是「貌美」的可能。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Netflix)

《時間的女兒》:放飛你的無聊,來一場思考的散步

  推理小說《時間的女兒》的出版年份是一九五一年,至今仍值得一讀。約瑟芬.鐵伊迷人的寫作手法,以問答的機鋒與幽默感形塑了性格鮮明的人物,而小說內容與主題所帶出的反思歷史權威的嚴肅見解,竟能與推理小說的閱讀樂趣相得益彰。我想即使再過許多年,這本小說也都會在文學的世界裡佔有一席之地。   亞倫・葛蘭特是蘇格蘭警場的探長,葛蘭特曾經協助指認嫌犯,不是自己的案子卻一眼就猜出正確的對象。這「一眼就逮到犯人」的直覺,成為警局同事調侃的笑語,但是葛蘭特的分析解讀倒是有自己的邏輯。儘管罪行和人性一樣多變,不太可能將眾多臉孔分門別類,然而單一的臉孔特質還是能作為觀察的依據。像是有時律師的臉孔可能看起來像犯人,因為貪婪與激情本是人性面向;然而法官有正直超然的臉龐,就屬於不容易認錯的氣質。   故事的起點從一張畫像開始。葛蘭特因追捕犯人而摔傷住院,只能盯著病床上的天花板。本來只是打發時間的遊戲,辨認臉龐氣質的敏銳直覺卻出了錯,將理查三世——英國史上著名的殺人兇手、心靈與身體一樣扭曲的暴君——給認成了法官。約瑟芬.鐵伊並未就解讀人性臉孔的訣竅再多做說明,但臉孔是引起小說鋪陳的推理動機,我也有些迷惘,停下閱讀,翻回書封理查三世的畫像,對照葛蘭特所描述的第一印象,玩味再三,以期理解葛蘭特的不安感受為何能充分促使故事展開。   若就臉上所呈現的情緒而言,想要判別罪犯的臉孔,其實比我們想像得困難。葛拉漢・葛拉威爾《解密陌生人》一書有個例子,比較電腦與法官的保釋決定,法官的保釋名單在保釋之後等待庭審期間所犯的罪,比「看不到」被告的電腦的決策是多得多了。由此可以推知,想就臉孔來洞悉人心並不完全可靠。   但《時間的女兒》有趣的地方在於,這幅引起葛蘭特好奇的圖,不是照片,而是畫像。畫像,是畫家的心靈主觀審美的結果,而美學判斷必須依據多重訊息的整合,包含眼前那張臉孔給人的感官感受,也涉及了畫家本人的智力與觀察力,以及受經驗、環境與文化潛移默化的整體素養,諸多訊息與當下的切身體驗綰合而形成的筆觸,這樣的美學判斷應能對觀看畫作的葛蘭特(與小說讀者)帶來比相片更衝擊的真實感。試著體會了葛蘭特的感知,當我面對理查三世的畫像,他眉宇微蹙,薄唇緊抿,似乎承擔什麼遠方的事務而顯得憂心忡忡,卻堅毅不凡,我的好奇心也在此刻被觸發了。   二〇一二年理查三世的骨骸在英國萊斯特一處停車場底下被發現,此處曾是修道院。沒有棺材,甚...

公平的本質是角力——看《絕對公平》

  《絕對公平》(Fair Play)如其名,是一場追逐「公平」的競賽,艾米麗(Phoebe Harriet Dynevor飾)和盧克(Alden Caleb Ehrenreich飾)是一對在基金公司的辦公室情侶,分析師高壓且充滿競爭的工作環境,讓兩人決議地下化這場戀情。   故事的開端激情又浪漫,兩人參加盧克哥哥的婚宴,精緻的打扮和煽情的氣氛烘托情慾的張力,忙亂中掉出的戒指顯露盧克的真心,二人的關係順勢推進成為未婚夫/妻。然而太陽升起,現實與理性的考驗如期降臨,公司的投資組合經理被解僱,看慣了眾人來去的同事們毫不感傷,每個人都虎視眈眈地盯著空出來的辦公室,此時艾米麗在同事的耳語中聽到了盧克將被升職的傳聞,興奮地告訴盧克這個消息,二人沉浸在錦上添花的幸福之中,更感親密。   而幸福的夜晚尚未褪去,昏沉中艾米麗就接到了上司的電話,深夜的匆忙赴約不見直屬上司,反而是大老闆坎貝爾等著她,告訴她即將被升職的消息,艾米麗不解地問到盧克,老闆毫不在意地說明那只是逼走無能之人的一種手段,希望他受挫後能識相自己離職。   儘管盧克給出了祝福,艾米麗的升職依舊成為二人之間的障礙,雙方在職場上的表現差距愈來愈大,儘管艾米麗明裡暗裡的幫助盧克,卻不見任何效果,甚至每況愈下。電影的節奏非常緊密,在這個動輒有數千萬美金交易的環境,每一個決定,每一筆交易,都讓人們的關係瞬息萬變,對金錢的敏銳度與投資能力亦無所遁形,讓觀影過程十分過癮。而劇情的高潮從又一次的解僱推進,盧克不想再錯過能往上爬的機會,衝進艾米麗的辦公室要求她立刻向大老闆坎貝爾推薦自己,深知老闆心意的艾米麗只能拒絕,不想盧克直接衝進坎貝爾的辦公室打斷其通話,慷慨激昂地發表了自己絕對忠誠的演說,最後甚至下跪表示服從,一場荒謬的大鬧劇,戛然而止在(被挖角來的)新任經理的敲門聲,盧克的職涯也就此劃下句點。   導演非常成功地掌握了情人之間細微的關係變化,自艾米麗升職之後,盧克一心投入昂貴且不明所以的心靈課程,逃避自己專業的不足。而兩人的親密關係亦出現了裂痕,情慾是權力的展現,失去關係優勢的盧克再也無法和艾米麗親近,身體有時比我們的大腦更誠實,盧克遠比自己願意承認的更自卑,無法接受自己的失敗,只願意歸咎於外在(首當其衝的當然是艾米麗),導致後續傷人傷己、毀滅性的瘋狂行為。   女性在職場上的成功時常被偏狹的歸因於姣好外在的女性紅利,或是懷疑其...

《米奇七號》:一些科幻,一些哲學,還有很多很多的歡樂

  《米奇七號》能帶給讀者充滿樂趣的閱讀過程。若以定位來說,可以把它視為不艱澀的科幻小說入門書籍,能在其中看見某些知名的科幻小說的影子,儘管如此,它並非不具原創性,這個故事仍值得一讀。我非常期待導演奉俊昊會如何改編,以及羅伯.派汀森會如何演出。   卷頭開宗明義:「【消耗工】星際探險任務中執行危險工作的人類複製人。如果消耗工目前的身體死亡,他的個性和記憶能完整傳輸給下一個身體。」   小說一開頭就是八百萬種死法——沒有那麼多啦,我們知道「米奇七號」是本書要角,第七個身體,亦即米奇七號已是第六次複製的產物。故事推進,消耗工米奇遭到橫禍,而幾個重要概念也慢慢帶出。   首先,是米奇對死亡的記憶。上傳記憶必須戴著頭盔,也就是說若死亡當下持續戴著頭盔,米奇是真的會擁有死亡經驗的記憶。畢竟若是要觀察致命病菌的影響,充足的紀錄是必要條件,無論再怎麼痛苦,也不可能讓消耗工隨意「登出」。其次,是米奇必須面對各種痛苦的死法。消耗工的任務就是在有限的遙測下,擔任在目標星球的登陸過程裡各種可能的危險狀況的炮灰,自然是「不出意外的話馬上就要出意外了」,極度的恐懼與痛苦會對人的想法帶來什麼樣的影響?第三,是「忒修斯之船」的哲學問題,「我還是我」嗎?複製人技術成真,經由身體列印能複製人類的物質身體,然而精神是依靠記憶的上傳與植入,尤其記憶隨時間持續更新,也就是每一次的我的時態已與前一個我有落差。如今,七號還沒死但是不小心造了一個米奇八號,若「我的認知」由記憶左右,眼前這個看似與我一致但記憶卻有落差的人,究竟哪一個才是我呢?或說,米奇還是原版的米奇嗎?   雖然涉及死亡,複製人的倫理以及弔詭的記憶等等的話題,但小說的敘事語調非常輕鬆。即使是慌慌張張的墜落冰天雪地的深淵,或是面對有著分節的身體、銳利的鋼牙的巨大外星伏蟲,乃至於必須隱瞞資源已左支右絀的殖民基地有一個佔用了生物循環機七十公斤鈣質與蛋白質的「錯誤」(也就是米奇八號,七號還必須與之分享早已低於基礎代謝的卡路里餐點額度,以至於兩個人都餓得要死),作者愛德華.艾希頓都以詼諧的語調,誇張的樂觀,讓一切的怨天尤人都帶著喜劇的調性。《米奇七號》在劇情不斷向前更新時,也以米奇對歷史故事的閱讀興趣,揭露我認為的最關鍵的一個故事概念,也是最深刻的問題。   若遙遠的星系無法完全掌握,要打造殖民船艦引擎的能量耗費又幾乎是傾盡星球資源到簡直是孤注一擲的程度,...

一雙溫厚的眼睛——《沈從文自傳》

  《沈從文自傳》收錄了《從文自傳》和小說〈邊城〉,散文描寫作者二十歲以前種種調皮翹課、在街上玩混而後從軍的過程,裡面描寫的世界對城市小孩來說遙遠的不可思議,卻也能藉由對舊世界的觀照,喚醒我們對世界的思考與感受。   其中不乏令人衝擊的片段,那些出現在歷史課本上的遙遠事件,在沈從文筆下卻是一幅細密流動生活畫面。例如〈辛亥革命的一課〉描寫湘西一群人起義失敗,官府大肆抓人殺頭,被抓的多半是無知平民,還搞不清楚發生何事,到了刑場才放聲大哭,每天百餘人,真真血流成河。   而後地方士紳奔走,官兵妥協不全殺,卻也不能全放,如何定生死?廟前擲筊。順筊與陽筊開釋,陰筊殺頭。「一個人在一分賭博上既佔去便宜三分之二,因此應死的誰也不說話,就低下頭走去。」展現了對命運的順應與人命的輕賤,然而沈從文並不批判也不訴諸悲情,反而呈現了結構鬆散的另外一面:受刑者不綑縛、不著囚衣,「常常聽說有被殺的站得稍遠一點,兵士以為是看熱鬧的人就忘掉走去。」荒唐的令人發笑,笑中卻是肅穆和哀戚。   這是沈從文的動人之處,絕不理論先行,而是能後退一步,長鏡頭般的望著生命的流動,一雙溫厚的眼睛。然「溫厚」並非全然天真、不諳世事,而是在了解的過程中,不隨意評價,淡然地凝視這一切。理解,卻保有空間。這樣的文字學生時期初讀不大能體會,如今漸漸覺得愈發有滋味。   如作者自言:「我就是個不想明白道理卻永遠為現象所傾心的人。我看一切,卻並不把那個社會價值攙加進去,估定我的愛憎。」「我永遠不厭倦的是『看』一切。宇宙萬彙在動作中,在靜止中,我皆能抓定它的最美麗與最調和的風度。」在這個充滿標語、各式主義旗幟高舉的世代,能不帶評價的靜下來看,才是好難好難。   而這雙溫厚的眼睛如何「看」向「邊城」,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由季竺怡提供)

願意「看見」嗎?——讀薩拉馬戈《盲目》

  忽然就這麼降臨了,後來被稱為「白症」的病:眼底一片白,什麼都看不見,失去了視力成為盲人。突如其來,隨即席捲世界。從等紅綠燈的駕駛,到協助駕駛的好心人,繼而是好心人的妻子,白症傳染,一個接著一個。眼睛忽然看不見的事實,激化了其他感官的敏銳度,更激起了人際間的矛盾與衝突,目盲進一步成為了不辨事理的粗暴魯莽或違禮失序的言行舉止,得以心安理得表現的藉口。   協助駕駛的好心人突然心生歹念,偷走了車子,於是下一個染病的是他的妻子,這白霧彷彿漣漪向外擴散。盲眼的世界裡,體制的不全,人性的不善,全都在看不見的地方橫無忌憚。權力單位想封鎖白症,這引發恐懼而無以名之的恐怖,其作法是把盲人集中,再毫無尊嚴地丟進精神病院,之後幾乎放任盲人自生自滅;掙扎求生的、偷雞摸狗的個人,許多自私的舉措極為可鄙,卻又因為這份脆弱而極為可憫。故事裡的人們沒有名字,都是以身份和特色稱呼,醫生,醫生的妻子,戴墨鏡的女孩,找母親的男孩。眾人面目模糊不清,你我其實相似,這裡一個又一個悲哀的小人物,構成了聯盟,試圖以集體的力量求生,悲哀的個人卻又旋即因這集體的權力而被吞噬、抹滅。   醫生的妻子是唯一的明眼人。面對不可承受的生之重擔,別開目光是憐憫、留下餘地,因為「看見」本身就是「責任」。在這間病房裡,醫生的妻子假裝看不見,卻是看得比誰都清楚。於是,她選擇盡自己的良知來照顧迷途的人們,之後,更要對抗另一間房間擁槍自重、控制女性來實施威權與極端作為的盲人集團。薩拉馬戈這寫法確實是有力的寓言,一直以來這都是女性的現實生活處境。然而醫生的妻子堅毅、智慧又具有行動力,在這盲目而原始、以暴力取得資源與權力的生存競爭裡,她是一絲理性的光芒。   我認為最動人的一段,就是努力逃離精神病院,醫生的妻子帶領著幾個努力保持理智與人性的盟友,在已變得猶如荒野而危機四伏的城市裡勉力求生存的狀態下,終於有一點點喘息的那段時光。尤其是醫生的妻子、偷車賊的妻子,還有戴墨鏡的女孩一起洗沐的段落。洗澡是清除污穢與滌去氣味的清潔,更是取回身體、有能力愛惜身體的自主權的宣告,與其說是重回文明,倒不如說是以自己的尊嚴來活出個人生命的最卑微又最偉大的實踐。   乍然而至的危機,在每一個時代都有,白症讓人無法忽視,畢竟眼底能看到的就是那一片白,然而有些時代的危機是藉由歷史回溯才得以辨認、加以命名,好比那些被合理化的戰爭與侵略、對異己的傾軋與排除。《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