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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人的鎮魂曲——《破・地獄》

  《破・地獄》以道教傳統的超渡為題,藉由「死」的儀式向我們展示了「生」的可能。   香港殯葬業有一文一武的合作模式,「文」是殯儀經紀,「武」為喃嘸師傅。殯儀經紀幫助亡者家屬安排後事,喃嘸師傅則負責道教傳統的「破地獄」儀式:在靈堂中央的地面,以九塊瓦片圍繞,眾人吟誦經文之時,喃嘸師傅揮動桃木劍,穿步、破瓦,最後以生油噴火,引導先人走出地獄的束縛。   故事從疫情後失業的婚禮策劃師魏道生(黃子華飾)開始說起,迫於生計,道生改行成為一名喪禮經紀人,和喃嘸師傅郭文(文哥)(許冠文飾)一起搭配,二人從衝突、合作到相知相惜的過程。整體劇情並沒有什麼石破天驚的轉折或伏線,對於生命的思考亦有《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父後七日》、《百日告別》等佳作珠玉在前,而《破・地獄》勝在說故事的節奏與儀式推動的編織,綿密細膩,絲絲入扣。就算我們能預料到故事的走向,眼淚依然猝不及防,每個人都從中折射出自己的地獄。   我最喜歡喃嘸師傅文哥和女兒文玥(衛詩雅飾)的刻畫,文哥永遠的嚴父形象和喃嘸師傅傳男不傳女的「祖師爺」規矩成為父女之間的鴻溝。哥哥志斌(朱栢康飾)明明志不在此,卻能繼承父親的衣缽,而女子的月經成為文玥「不潔」的原罪,宣告永遠的失格。父親的中風成為二人關係的轉捩點,哥哥志斌為了兒子的學業決定舉家移民澳洲,文玥痛恨對方的自私,也才知道哥哥對自己能自由選擇職業的不平與嫉妒。於此,父女二人真正相依為命,父親真真意識到自己需要文玥的幫助,也反思身為一名父親是否對子女有足夠的保護。   渡人無數的送行者終有上路的一天,文哥的最後一程走得是驚心動魄,一紙遺言指定女兒文玥替他「破地獄」,出格的要求引起在場喃嘸師傅們譁然,憤而離席,最後只剩核心親友與道生等人。儀式開始,哥哥志斌牽著文玥的手說:「阿哥帶你」,二人一同繞陣舞劍,父親的信也隨之念出,父親說「玥」是珍寶的意思,文玥一直是父親的寶貝。原來那些說不出口的真心,都藏在日常一聲聲的叫喚之中,名字是最短也最強大的咒語。   文玥的動作行雲流水,從小看著父親不下千百次的「破地獄」,早已刻進骨子裡。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念著偈文踩破九塊瓦片,噴出口中生油,烈火漫天熊熊燃燒。火是死亡、是灰燼、是吞噬,然而火也是淨化、是翻新、是重生,文玥縱身一跳,「地獄」已破,生人得以繼續前行,此時文哥愛唱的一曲〈客途秋恨〉好似又在耳邊響起,「天~隔一方~~難~~~見面」。...

混沌與平衡——觀看《獵魔士》的一種途徑

  《獵魔士》影集剛推出時,亨利・卡維爾(Henry Cavill)飾演的主角「來自利維亞的傑洛特」扮相大獲好評。造型不僅是還原了小說與電玩的描述,「亨超」正派的剛毅臉龐,喝下提升感官與爆發力的鍊金藥後有了微妙的改變。他的眼神既冰冷又透澈,蒼白的臉部緊繃,不自然的蠟質光澤突出了青紫色的血管,展現了獵魔士一職猶如掠食者的陰暗與危險,亦正亦邪也增添了這個角色的魅力。   第四季傑洛特將改由連恩・漢斯沃(Liam Hemsworth)出演。也許有人在《獵魔士》第二季大幅改編劇情之後就決定棄劇了,其實第三季相對於一、二季倒是較符合原作的內容。我沒有玩過遊戲,不過小說我是很喜歡的,希望《獵魔士》能繼續推出影視改編,因此想提供一條途徑,觀看傑洛特豐富的內心層次、渲染對角色的愛,以期各位能繼續與這位劍術大師一同踏上冒險旅程。   鍊金術,始終是一門神秘的技術。它直接影響近代科學的興起,卻又誕生自對魔法的熱衷。由於觀看物質的變化,尋求宇宙的規律與例外,鍊金術也表現了哲學的屬性。鍊金術士的實驗,製造了獵魔士,或許追溯獵魔士誕生的技術,更能深入觀看傑洛特複雜的性格。在各種不同的種族之間,獵魔士的魔法不及巫師,也不如精靈或矮人是自然存在,獵魔士是人類挑戰科學與魔法的變形造物,因此獵魔士總是遊走在城鎮與荒野,無論到哪裡都格格不入。   時間是鍊金術的核心。《百年孤寂》的邦迪亞上校不斷重新鎔鑄小金魚飾品,直到現實感漸漸淡去,甚至存在也變得透明。傑洛特相信規律,卻也感受到現實的變化,第一季的傑洛特困在巫師的實驗所導致的後果裡,被迫在折疊的時間裡實現預言;第二季則被命運交付了他難以逃避的責任,為「驚奇的法則」帶來的孩子學習成為新的角色:導師與父親。   鍊金術不是無中生有,混沌看似難以預測,它的內在卻是消長的平衡。力量的作用有演繹的軌跡,無論是什麼身份與職業都是命運的容器。被第一代的獵魔士所困住的森林之母之所以可以掙脫那間木屋,讓世界朝失序傾斜,是不斷餵養痛苦的結果,無限積累的痛苦渴望摧毀,摧毀一切形象、一切事物,也可以說是永不饜足的無盡吞噬。   土地被人類掠奪的精靈,大地作為母親在精靈的身上並非隱喻,生命力受摧折讓新生兒的誕生與受難變成了象徵;巫師是王國統御之術裡的一環,女巫與巫師口中的咒語正是權勢與話術的縮影,愈是表現權能、愈是失去自我。   痛苦與生存相伴,是所有恐懼的源頭。恐懼環繞在這...

無法復返的時光,讓我一一嚐過——讀洪愛珠《老派少女購物路線》

  「世人有時輕看物質,不知道人生難料,須有舊物相伴,回憶才能輕輕附著其上。」洗練的眼光為全書定調:「老派」是儘管與流行相悖卻無法割捨的羈絆,「少女」是未及準備(或永不可能準備好)而必須成長的內在動盪,「購物路線」則是一條須舊物相伴才能將一切梳理、校對方向的道路,儘管我們總想在原地耍賴,卻必須獨自邁開的路線。   隨著洪愛珠的路線梳理,不僅被書中細膩精準的食材、火候、味覺掌握給深深吸引(真想按圖索驥去蘆洲湧蓮寺飲一杯平安水,再去附近試幾碗切仔麵),更多的是在味覺牽引中的情感震盪,總是幽幽微微,令人心塞得猝不及防。   書中寫到大家庭的離散,頗有〈項脊軒志〉諸父異爨之感,或由外祖母、祖母、母親等女性一力張羅家中大小事的身影,興起「娘在家在」的心安與其後的心傷。前者悄悄鬆手,後輩只能走在長長的百年大街上,四顧無人。   書中最動人的多是在寫母親,多年來身體健壯一路照顧家人,一倒下即是癌末。作者少言與母親的相處,僅是用力的筆記食譜,複製味道,試圖留下一點,再多一點。   文中寫切菜的選擇:「豬肺有一種海綿膠感,滿是孔隙和軟骨,有嚼頭但乏味,我自小不愛吃。此外也不吃豬肝,覺得腥氣。媽媽勸,說女孩多吃豬肝,有助補血。我不為所動。但仍把她說過的事摺疊收妥。媽媽三年前過世,我長痛不癒。母後去切仔麵鋪,自動吃起了豬肝和豬肺。補血補氣以形補形。自己照顧自己。」說不出的感受,放在三餐日常裡去實踐,從此便是要自己照顧自己了,讀到這裡,一向挑食的我,心底生出了恐懼,也或許,下次在餐桌上,能多夾一筷。   然而無論如何努力,總有未竟之處。「陪病初期,我將日常餐食弄得極為清淡,知我認真,媽媽一路假裝配合。如今回想起她在曼谷吃滷鵝時笑瞇瞇的臉,心裡便酸。為了曾經勉強過媽媽,不能使她的最後時光更恣意一些,我後悔不盡。」讀到此處我不禁想到魯迅〈父親的病〉,一聲聲的呼喚是種折磨與內疚,然而這些「錯事」並不「錯」,那些過分用力的痛是真的,情更是真的,他們都明白的。   細細密密的編織,是生命的一種樣貌,跟著洪愛珠的眼光和購物路線,我們一起學習好好拾掇生活。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Rakuten kobo)

禁忌與啟蒙:《沉默的羔羊》

  漢尼拔・萊克特醫師在電影現身的時間不長,製造的壓迫感卻非常強烈。他登場之前,所有的訊息都提示應該與他保持距離。觀影者所見的第一個出現在電影裡的角色純潔而堅定,實習探員在滲著霧氣的林木間翻過障礙。我們看著可麗絲・史達琳喘著氣、汗流浹背的奮力攀爬、翻越,身體嬌小,力量卻源源不絕,不禁升起了對她的好感與認同。   當萊克特真正現身,我們見到特製的牢房、束縛的衣物與頭套,設備所意味的危險自不必說,但萊克特本人的語調、作態的舉止,沉著同時趣味盎然的眼神,在他提問時不斷拉近的特寫鏡頭,全都向觀眾擠壓過來。視線是權力。萊克特態度漠然,無顧忌的「直視」卻又暗示他全知全能的優勢。   除了影像的作用,要勾勒那股喘不過氣的感覺,也有必要了解時代背景。改編自同名傳記的影集《破案神探》,可以見到現在已變得相對熟悉的犯罪模式與剖繪觀念,當初是如何跌跌撞撞的建構成系統。《沉默的羔羊》故事的時間點,設定在這套系統的草創初期,位於匡堤科的FBI學院試圖藉由研究惡名昭彰的重大刑案犯罪者,建立可遵循的犯罪心理剖繪系統。   違背社會常理與秩序,通常就是犯罪。「食人」的設定,直接以禁忌揭開文化的內裡,逼迫直視不安感:我們不想看羔羊被宰殺,但是不能不看。當時萊克特已被囚禁在綺爾頓醫師的看管之下,約有八年的時間。如果說知識即是力量,萊克特精神科醫師的背景,加上他鉅細彌遺的觀察力,特別是分析氣味的能力,使他極具威脅性。氣味滲透萬事萬物,事物細節、身體習癖與階級差異,但萊克特似乎毫不費力便能精準把握一切,包括這些事物反映的文化意義。加上充分掌握現況的耐性、機敏與盤算,使他幾乎沒有任何弱點。   萊克特的言談、舉手投足,顯示文化資本的高度。將此形象與食人的極度暴力血腥結合,反映了電影展示的關於禁忌的表現與企圖,是社會交錯關係的象徵,而不僅是如犯罪或偵探小說底下的暴力與死亡只是為了推動劇情而已。   分析「野牛比爾」的犯罪心理時,萊克特逼問史達琳「動機」。史達琳回答的是針對女性犯罪的犯罪者,其所常有的厭女心態使然,也包括了來自對社會與性的憤怒、挫折。但萊克特指出了最為簡要的原則,一個人費力做什麼事來自於貪婪、貪圖,因為垂涎而有所作為,殺人只是附帶的後果。比起另外兩個位高權重的男性角色,FBI局長克勞福與綺爾頓醫師,諷刺的,萊克特這個角色卻表現得更為誠實。克勞福想建功,綺爾頓想出名,萊克特卻非常了解那種貪求每日所...

一廂情願地推進,也是一種前行的可能——《一箱情緣》

  極具票房帶動力的孔劉在《鬼怪》之後,睽違八年演出愛情劇,與《又是吳海英》的徐玄振合作,攜手迎來《一箱情緣》。然而,如果期待公式化的浪漫動人,或讓人臉紅心跳的粉紅泡泡,那這部作品也許不太適合你。反之,若是你喜歡金圭泰導演(曾執導《我們的藍調時光》、《Live》、《沒關係是愛情啊》、《那年冬天風在吹》等劇)不那麼「標準」的愛情故事,此劇或能給你耳目一新的感受。 《一箱情緣》劇照   劇如其名,盧仁智(徐玄振飾)和韓正元(孔劉飾)從一只行李箱開啟緣分。高級婚介服務的員工盧仁智拖著行李箱走進「丈夫」韓正元家裡,展開為期一年的契約婚姻。契約婚姻的題材屢見不鮮,如《月薪嬌妻》、《今生是第一次》甚至二十年前的《浪漫滿屋》,都是此種題材的代表作,然《一箱情緣》獨樹一幟,展演一種脫離日常的情感軌道,卻又在極端的情境中激盪出一種平靜,為我們展現生活多層次的樣貌。   整部戲的氛圍可說是倍感壓抑又鬼氣森森,這種「鬼氣」,來自於那些「不在場」卻又揮之不去的人們。例如韓正元精神崩潰的母親與家暴控制狂父親,盧仁智消失的未婚夫、毀滅性爆料的母親與早早離世的閨蜜,正元的前妻李書燕那沒能出世的孩子等等,每一個「鬼」都牢牢地巴著這些「生人」不放,絆住他們無法前行。   我們順著劇集的推進會有許多困惑急於被解答,或是跟著那些刑警試圖跟著線索一起「辦案」,然而人心從來就不是表象的證據能夠澄明,這些「好奇」只能解答最外層的故事,我們必須直面內心。人是最強大也最脆弱的生物,既能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韌性,也會一蹶不振落為行屍走肉;然而時間的魔法總能讓人生出新的自己,槁木死灰也能死灰復燃。   盧仁智曾說婚姻只需要一只行李箱就可以了。《一廂情緣》也是「一廂情願」,我們把自己的所有打包封箱,藉此迎擊考驗,用我們自己為的方法對抗世界。然而這樣封閉的「情願」,總讓我們費盡全力,難以呼吸,原來我們才是把自己封在行李箱的兇手。所幸,行李箱總有終點,到站的那一天,重重的鎖鑰拆解開來,是一方全新的世界。   我喜歡韓正元躺在床上跟盧仁智說:「明天早上睜開眼睛,發現我們都老了20歲左右,生活一成不變,對彼此感到厭倦。我認識你認識的每個人,而你也認識我認識的每個人,所以我們的樂趣是輪流說那些人的壞話。我們沒清眼屎就一起吃早餐,整天都黏在彼此身邊,覺得對方好煩。我們互相抱怨,然後晚餐烤魚來吃,再一起呼呼大睡,而第二天又是千篇一律地...

打從一開始就愛著妳——《奧術》(Arcane)的凱特琳・吉拉曼恩心裡的一首歌

  睽違三年,《奧術》(Arcane)第二季(也是最終季),近日已於Netflix全部上映。角色有血有肉,故事設計、影像與音樂均極為迷人。若還深陷時間循環無法脫身,不妨向原聲帶尋求慰藉。   《奧術》的故事舞台,由上城「皮爾托福」(Piltover)和底城「佐恩」(Zaun)所組成。整個《奧術》宇宙規模浩大、潛力無窮,藏在劇情與畫面的許多細節和彩蛋說也說不盡,我想從我最喜愛的角色凱特琳・吉拉曼恩(Caitlyn Kiramman),以及她與菲艾(Vi)之間的關係,作為窺看故事宇宙的一個入口。 Piltover Zaun   神話學家坎伯認為圓是人類最偉大的基本意象。他也提到,當魔術師要耍魔術時,會擺個圓圈把自己「框」起來。圓的意象貫穿了《奧術》史詩。《奧術》片頭的機械唱盤、隨處可見的蒸汽龐克世界轉動的齒輪部件、海克斯科技具象化的核心,以及角色的世界觀,在在暗示外在世界的設定與內在精神結構的連結。   我傾向這樣理解「奧術」,奧術是魔法天賦,也是科學技術,二者能結合,既具物質性可做器物的運用,也隸屬精神世界,如驅動世界的意念。完美的圓不可名狀,但人類以二元對立的方式思考(你/我、這個/那個、善/惡、真/假),經驗構成了我們體驗的世界本質。上城皮爾托福和底城佐恩,無論是貧富階級、建築形式、人物稟賦、畫面色調,即是一組表現強烈二元特性的現世對照。   圓是完美的理想,也凸顯置於現實世界的人類肉身永遠不可能達到完美。我們只能於循環不止的時間裡表現「完整」的某些側面,並試圖趨於完整,也在過程之中歷經不完美必然帶來的衝突與痛苦。不管覺察或未覺察,主動或被動,我們如何信仰(理想)、如何做出決定(現實),都不能脫離此一框架。《奧術》可據此簡要分成三種路線,也梳理了第二季的主要劇情線:維克特(Viktor)的「榮光進化」、吉茵珂絲(Jinx)的破壞與死亡的驅力,以及凱特琳・吉拉曼恩與菲艾的生之掙扎。   維克特的肢體缺陷、源自下城的身分所構成的生活經歷,推動傾向「超越」的選擇。「榮光進化」是不再受侷限的向上追求,不僅是重新用雙腳奔跑,當維克特遁入精神世界,實體已不復存在,所有心靈統而為一,世界沒有衝突,也不再更新。那是維克特所認為趨於完美的理想,然而當傑西・塔利斯(Jayce Talis)穿越了時空抵達無限的未來時,他所目擊的不過是一個陰鬱而死亡的深淵,傑西以肉身實存的疼痛(摔下深淵...

沒有人需要這場戰爭——讀《鋅皮娃娃兵》

   「她們的悲痛遠勝於任何真相。」   1979年蘇聯進軍阿富汗,「國際主義」的號召將數以萬計的娃娃兵(大多為不滿二十歲的新兵)送上戰場,而送回家鄉的,往往只有一口封死的鋅皮棺材。   沒有人告訴這些哀慟的母親真相,電視上都是兩國友好的宣傳。人們以為士兵來到阿富汗建學校、蓋醫院、拓展國民外交;這些娃娃兵卻在酷熱的沙漠之中,使用三十年前蘇聯「衛國戰爭」留下來的武器抗敵。軍中惡劣的環境,讓多數人偷偷變賣配給設備,只為了換取一個罐頭、一雙鞋,最後甚至荒謬的死於我軍的武器之下。然而誰又能怪罪這些營養不良、水土不服的士兵?究竟這場戰役是為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   倖存者回到家鄉,只有格格不入,儘管外表完好無損,內心早已千瘡百孔,半夜淒厲的慘叫與夢魘緊跟在後。三十年前的戰役是為了保衛家園,而這場遙遠的戰爭是換取蘇聯醒悟的犧牲品,人民渴望成就英雄式的光榮,卻只揭露自身受盡苦難的淪落。   身在極權主義之下,每個人都是把他們推往地獄的幫兇,這樣的醒悟來得太遲也太短,我們總是無止盡的複製苦難。直至今日,還在世界的不同角落開闢新的地獄。   作者亞歷塞維奇編織眾多不同的聲音,為的是不停探問「我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我們會任人宰割?」「在如今這個仇恨彌天的時代,我究竟該如何自處,卻又不製造更多敵意?」   大時代下的小人物總有許多的莫可奈何,我們依存於現世,必須鼓起勇氣,追尋這個無盡的答案,永遠不把自身的價值輕易地交付他人。而或許,在這場探求的過程中,對於他人多一點點的理解與善意,會是我們一同前行的唯一可能。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Rakuten kobo)

羅曼史的另一種聲音——《異鄉人:古戰場傳奇》

  如果你的時間不多,又想滿足所有的觀影需求,舉凡史詩、愛情、慾望、穿越與冒險都想一手掌握,就從《異鄉人:古戰場傳奇》的第一季開始吧!灰鐵色的濾鏡,罩住了二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的世界。女主角是英國軍隊的護士,帶點處變不驚的英氣,但可不是無所畏懼的強悍,也不是總有化險為夷的主角光環,然而正是因心有所愛,才能面不改色在崩壞世界迎向各種挑戰。   畫面色調真正豐富起來,是在女主角跌進了兩百年前的蘇格蘭之後。蘇格蘭的起義注定是歷史悲劇,持刀劍奮進的蘇格蘭人會一頭撞向大砲與刺槍,還引發帝國主義摧毀高地文化的憤怒。想要扭轉時空的一切努力與付出,猶如薛西佛斯的徒勞而顯得特別壯烈,小人物被各方角力傾軋,分合的變動之間掙扎喘息,事態還不明朗,但穿越時空只為你鍾情。   命定,卻非佔有,男女主角交換的約誓基礎是坦誠的恐懼、矛盾的感受與不可告人的願望。女主角是主要的敘事者,偶爾以畫外音推動劇情,但第一季也穿插了一集由男主角剖白其心靈的嘗試——這也是這部劇其中一個可貴之處。小說作者與編劇所設計的男主角,粗獷俊美,偶爾有點邋遢,應對進退不著痕跡(甚至略顯狡獪),也如同所有其他角色,會遭逢厄運,困於受害者的絕望與羞辱之中。挫敗與迷惘使人渺小,也更顯實踐以生命遵守誓約、重視名譽的騎士精神多麼可貴。羅曼史男女主角的匹配自然是基礎元素,但雙方的性格、想法與企圖心能夠匹敵,才是火花激盪的關鍵。   幸運的話,你會慢慢愛上劇中角色,但也要小心,儘管派系格局與支線任務沒有《冰與火之歌》那樣複雜,編劇對角色命運仍是很不留情。若是對時空跳躍的邏輯不是太吹毛求疵,喜歡帶有缺陷的人物,會被脆弱的感情吸引,那麼就跟著古老的德魯伊魔法與吟遊詩人的歌曲,一起跳進這圍成圓圈的石陣裡波瀾起伏的時間漩渦吧!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Netflix)

「眾生相」的描繪,只可惜力有未逮?——《魷魚遊戲》

  殘酷的「生存遊戲」概念,自《蒼蠅王》橫空出世,已有數十種改編跟進,如2000年上映的《大逃殺》或2020年Netflix的《今際之國的闖關者》,而《魷魚遊戲》2021年甫一推出,討論度隨即脫穎而出。   《魷魚遊戲》並非是在劇情有卓越突破,反而將鏡頭對準一個個社會底層的小人物:濫賭欠債失去女兒監護權,甚至連老母親的糖尿病都無力醫治的男主角、頂著高學歷光環,身為社區的驕傲,如今卻背負巨額債務壓力的鄰居、歷經千辛萬苦卻因仲介剝削與父母失聯的脫北者、巴基斯坦籍的非法移工碰上無良僱主,不僅拖欠工資更因工傷截除了部分手指等各式各樣的角色,讓觀眾直視M型社會的樣貌。   將所有參賽者聚集於遊戲中的契機是「看似沒有選擇」的選擇,具象的處理令人印象深刻——孔劉客串的(業務?)角色在捷運站物色適合的玩家,以簡單的畫片遊戲測試:贏了可以得到十萬元獎金,輸了可以一巴掌為替代,「掌摑」是極具羞辱意涵的行為,然而所有的參賽者,都被錄下了影片: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掌摑,直至贏得可望的金額為止,參賽者的成分於此定調。一切都是選擇,是否參加遊戲,甚至遊戲中也能經由投票選擇是否繼續,是否再次參加。而這樣的人並非少數,除了檔案室裡陳年的名單資料,影集的最後,我們能看到孔劉依舊在測試新的玩家,深淵永無止境。   除了每個小人物的細心刻畫,畫面上亦可見場景設計的用心,配合當地的童玩記憶,迷宮般的路線規劃、社區街道的佈置等讓觀眾如臨其境。然而整體劇情推動稍嫌拖沓,九集的內容並沒有巨大的情節突破,支線未完結的臥底警察雖可推知是續集需求,卻不見更大的謎團鋪陳,相比《今際之國的闖關者》以撲克牌推測不同遊戲的屬性和平行世界的並存,《魷魚遊戲》的劇情推動薄弱許多。   此外,影集的最後聚焦於VIP的出現,這些超級貴賓儘管戴著面具,依舊難以逃脫「老、白、男」的刻板印象,亦沒有因為這些貴賓的出現讓遊戲翻轉,反而聚焦於彼此炫富、輕視的對白,雖在情理之中,但不免落於窠臼。不過,我相信善於捕捉人性幽微的韓劇,除了反映如地獄一般的底層生活之外,或許可對上流世界亦有更豐富的想像和鋪排,作為一呈現「人性極端選擇」的遊戲,無論遊戲中或是遊戲外,都應折射出更多層次的樣貌,這樣的期許,或能在12月26日即將要上映的續集《魷魚遊戲2》充分一觀。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Netflix)

奧爾嘉・朵卡萩《犁過亡者的骨骸》:牽制宇宙的微小碎片

  奧爾嘉.朵卡萩的語言充滿魅力。《犁過亡者的骨骸》援引威廉・布萊克的詩歌作為啟動章節的情境,既富有詩意,也暗示了神祕與晦澀裡包含衝撞權威的傾向。   「一個國家的狀況能從動物上看出端倪。若是人們野蠻的對待動物,那民主或其他東西也都無濟於事。」老婦在警局裡口若懸河,她見到因遭偷獵而死去的動物,前來警衛隊報案。她不斷寫信,意圖要求巨大系統裡某個負責單位呈報、申覆、改變,只是,一位住在偏遠之地的老人(而且是女人),偏執又古怪,所有經辦人都輕率地只想快點打發她。   另一條線索從一樁死亡意外開始。充滿敵意的鄰居因鹿骨梗住喉頭窒息而死,事情的發展漸漸讓人匪夷所思,同時伴隨更多的死亡。那具屍體附近有鹿的腳印,而這具屍體是終於被尋獲的失蹤者,屍身早已發霉,擱淺在原用以捕獵動物的陷阱之中。一樁樁接連而來的死亡,周圍的不祥之兆暗示動物的密謀。莫非,這是動物的報復手段?   我們會逐漸從碎片裡拼湊事件輪廓。表面上,這似乎是個尋找兇手的推理小說,但故事裡死亡的不僅僅只有人類。人類突遭外力重擊、毆打或傷害而死,是謀殺;動物橫跨樹林卻遭受槍擊,胸腹中彈、負傷逃亡,最後冰冷而僵硬的倒在雪地,明明遭受了殘酷對待,卻只不過是用以取樂的打獵活動不可免的附加傷害。   神父說動物沒有靈魂,不能得到救贖,無法得到永生,難道是怎麼樣的物種比較有用,而決定了生命的價值嗎?老婦人應該很無助,她是凡事追求有用、有價值的世界裡「剩餘的事物」,然而她卻非常頑強。   老婦每天準備睡下之前,把腳給洗乾淨才上床,體體面面,全無憂慮地面對死亡;每天醒來,便無一刻停歇,守望寒冷淡季無人居住的房子,勤貼「女兒們」(她心愛的犬隻)失蹤的告示,甚至還能不斷責問機構,要求拆除狩獵架(用以誘食捕獵)的機關。   老婦人是這世界裡看起來毫無用處的一塊碎片,然而世界比我們所想像的更是處處緊密相連。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Rakuten kob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