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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人的鎮魂曲——《破・地獄》

  《破・地獄》以道教傳統的超渡為題,藉由「死」的儀式向我們展示了「生」的可能。   香港殯葬業有一文一武的合作模式,「文」是殯儀經紀,「武」為喃嘸師傅。殯儀經紀幫助亡者家屬安排後事,喃嘸師傅則負責道教傳統的「破地獄」儀式:在靈堂中央的地面,以九塊瓦片圍繞,眾人吟誦經文之時,喃嘸師傅揮動桃木劍,穿步、破瓦,最後以生油噴火,引導先人走出地獄的束縛。   故事從疫情後失業的婚禮策劃師魏道生(黃子華飾)開始說起,迫於生計,道生改行成為一名喪禮經紀人,和喃嘸師傅郭文(文哥)(許冠文飾)一起搭配,二人從衝突、合作到相知相惜的過程。整體劇情並沒有什麼石破天驚的轉折或伏線,對於生命的思考亦有《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父後七日》、《百日告別》等佳作珠玉在前,而《破・地獄》勝在說故事的節奏與儀式推動的編織,綿密細膩,絲絲入扣。就算我們能預料到故事的走向,眼淚依然猝不及防,每個人都從中折射出自己的地獄。   我最喜歡喃嘸師傅文哥和女兒文玥(衛詩雅飾)的刻畫,文哥永遠的嚴父形象和喃嘸師傅傳男不傳女的「祖師爺」規矩成為父女之間的鴻溝。哥哥志斌(朱栢康飾)明明志不在此,卻能繼承父親的衣缽,而女子的月經成為文玥「不潔」的原罪,宣告永遠的失格。父親的中風成為二人關係的轉捩點,哥哥志斌為了兒子的學業決定舉家移民澳洲,文玥痛恨對方的自私,也才知道哥哥對自己能自由選擇職業的不平與嫉妒。於此,父女二人真正相依為命,父親真真意識到自己需要文玥的幫助,也反思身為一名父親是否對子女有足夠的保護。   渡人無數的送行者終有上路的一天,文哥的最後一程走得是驚心動魄,一紙遺言指定女兒文玥替他「破地獄」,出格的要求引起在場喃嘸師傅們譁然,憤而離席,最後只剩核心親友與道生等人。儀式開始,哥哥志斌牽著文玥的手說:「阿哥帶你」,二人一同繞陣舞劍,父親的信也隨之念出,父親說「玥」是珍寶的意思,文玥一直是父親的寶貝。原來那些說不出口的真心,都藏在日常一聲聲的叫喚之中,名字是最短也最強大的咒語。   文玥的動作行雲流水,從小看著父親不下千百次的「破地獄」,早已刻進骨子裡。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念著偈文踩破九塊瓦片,噴出口中生油,烈火漫天熊熊燃燒。火是死亡、是灰燼、是吞噬,然而火也是淨化、是翻新、是重生,文玥縱身一跳,「地獄」已破,生人得以繼續前行,此時文哥愛唱的一曲〈客途秋恨〉好似又在耳邊響起,「天~隔一方~~難~~~見面」。...

混沌與平衡——觀看《獵魔士》的一種途徑

  《獵魔士》影集剛推出時,亨利・卡維爾(Henry Cavill)飾演的主角「來自利維亞的傑洛特」扮相大獲好評。造型不僅是還原了小說與電玩的描述,「亨超」正派的剛毅臉龐,喝下提升感官與爆發力的鍊金藥後有了微妙的改變。他的眼神既冰冷又透澈,蒼白的臉部緊繃,不自然的蠟質光澤突出了青紫色的血管,展現了獵魔士一職猶如掠食者的陰暗與危險,亦正亦邪也增添了這個角色的魅力。   第四季傑洛特將改由連恩・漢斯沃(Liam Hemsworth)出演。也許有人在《獵魔士》第二季大幅改編劇情之後就決定棄劇了,其實第三季相對於一、二季倒是較符合原作的內容。我沒有玩過遊戲,不過小說我是很喜歡的,希望《獵魔士》能繼續推出影視改編,因此想提供一條途徑,觀看傑洛特豐富的內心層次、渲染對角色的愛,以期各位能繼續與這位劍術大師一同踏上冒險旅程。   鍊金術,始終是一門神秘的技術。它直接影響近代科學的興起,卻又誕生自對魔法的熱衷。由於觀看物質的變化,尋求宇宙的規律與例外,鍊金術也表現了哲學的屬性。鍊金術士的實驗,製造了獵魔士,或許追溯獵魔士誕生的技術,更能深入觀看傑洛特複雜的性格。在各種不同的種族之間,獵魔士的魔法不及巫師,也不如精靈或矮人是自然存在,獵魔士是人類挑戰科學與魔法的變形造物,因此獵魔士總是遊走在城鎮與荒野,無論到哪裡都格格不入。   時間是鍊金術的核心。《百年孤寂》的邦迪亞上校不斷重新鎔鑄小金魚飾品,直到現實感漸漸淡去,甚至存在也變得透明。傑洛特相信規律,卻也感受到現實的變化,第一季的傑洛特困在巫師的實驗所導致的後果裡,被迫在折疊的時間裡實現預言;第二季則被命運交付了他難以逃避的責任,為「驚奇的法則」帶來的孩子學習成為新的角色:導師與父親。   鍊金術不是無中生有,混沌看似難以預測,它的內在卻是消長的平衡。力量的作用有演繹的軌跡,無論是什麼身份與職業都是命運的容器。被第一代的獵魔士所困住的森林之母之所以可以掙脫那間木屋,讓世界朝失序傾斜,是不斷餵養痛苦的結果,無限積累的痛苦渴望摧毀,摧毀一切形象、一切事物,也可以說是永不饜足的無盡吞噬。   土地被人類掠奪的精靈,大地作為母親在精靈的身上並非隱喻,生命力受摧折讓新生兒的誕生與受難變成了象徵;巫師是王國統御之術裡的一環,女巫與巫師口中的咒語正是權勢與話術的縮影,愈是表現權能、愈是失去自我。   痛苦與生存相伴,是所有恐懼的源頭。恐懼環繞在這...

無法復返的時光,讓我一一嚐過——讀洪愛珠《老派少女購物路線》

  「世人有時輕看物質,不知道人生難料,須有舊物相伴,回憶才能輕輕附著其上。」洗練的眼光為全書定調:「老派」是儘管與流行相悖卻無法割捨的羈絆,「少女」是未及準備(或永不可能準備好)而必須成長的內在動盪,「購物路線」則是一條須舊物相伴才能將一切梳理、校對方向的道路,儘管我們總想在原地耍賴,卻必須獨自邁開的路線。   隨著洪愛珠的路線梳理,不僅被書中細膩精準的食材、火候、味覺掌握給深深吸引(真想按圖索驥去蘆洲湧蓮寺飲一杯平安水,再去附近試幾碗切仔麵),更多的是在味覺牽引中的情感震盪,總是幽幽微微,令人心塞得猝不及防。   書中寫到大家庭的離散,頗有〈項脊軒志〉諸父異爨之感,或由外祖母、祖母、母親等女性一力張羅家中大小事的身影,興起「娘在家在」的心安與其後的心傷。前者悄悄鬆手,後輩只能走在長長的百年大街上,四顧無人。   書中最動人的多是在寫母親,多年來身體健壯一路照顧家人,一倒下即是癌末。作者少言與母親的相處,僅是用力的筆記食譜,複製味道,試圖留下一點,再多一點。   文中寫切菜的選擇:「豬肺有一種海綿膠感,滿是孔隙和軟骨,有嚼頭但乏味,我自小不愛吃。此外也不吃豬肝,覺得腥氣。媽媽勸,說女孩多吃豬肝,有助補血。我不為所動。但仍把她說過的事摺疊收妥。媽媽三年前過世,我長痛不癒。母後去切仔麵鋪,自動吃起了豬肝和豬肺。補血補氣以形補形。自己照顧自己。」說不出的感受,放在三餐日常裡去實踐,從此便是要自己照顧自己了,讀到這裡,一向挑食的我,心底生出了恐懼,也或許,下次在餐桌上,能多夾一筷。   然而無論如何努力,總有未竟之處。「陪病初期,我將日常餐食弄得極為清淡,知我認真,媽媽一路假裝配合。如今回想起她在曼谷吃滷鵝時笑瞇瞇的臉,心裡便酸。為了曾經勉強過媽媽,不能使她的最後時光更恣意一些,我後悔不盡。」讀到此處我不禁想到魯迅〈父親的病〉,一聲聲的呼喚是種折磨與內疚,然而這些「錯事」並不「錯」,那些過分用力的痛是真的,情更是真的,他們都明白的。   細細密密的編織,是生命的一種樣貌,跟著洪愛珠的眼光和購物路線,我們一起學習好好拾掇生活。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Rakuten kobo)

禁忌與啟蒙:《沉默的羔羊》

  漢尼拔・萊克特醫師在電影現身的時間不長,製造的壓迫感卻非常強烈。他登場之前,所有的訊息都提示應該與他保持距離。觀影者所見的第一個出現在電影裡的角色純潔而堅定,實習探員在滲著霧氣的林木間翻過障礙。我們看著可麗絲・史達琳喘著氣、汗流浹背的奮力攀爬、翻越,身體嬌小,力量卻源源不絕,不禁升起了對她的好感與認同。   當萊克特真正現身,我們見到特製的牢房、束縛的衣物與頭套,設備所意味的危險自不必說,但萊克特本人的語調、作態的舉止,沉著同時趣味盎然的眼神,在他提問時不斷拉近的特寫鏡頭,全都向觀眾擠壓過來。視線是權力。萊克特態度漠然,無顧忌的「直視」卻又暗示他全知全能的優勢。   除了影像的作用,要勾勒那股喘不過氣的感覺,也有必要了解時代背景。改編自同名傳記的影集《破案神探》,可以見到現在已變得相對熟悉的犯罪模式與剖繪觀念,當初是如何跌跌撞撞的建構成系統。《沉默的羔羊》故事的時間點,設定在這套系統的草創初期,位於匡堤科的FBI學院試圖藉由研究惡名昭彰的重大刑案犯罪者,建立可遵循的犯罪心理剖繪系統。   違背社會常理與秩序,通常就是犯罪。「食人」的設定,直接以禁忌揭開文化的內裡,逼迫直視不安感:我們不想看羔羊被宰殺,但是不能不看。當時萊克特已被囚禁在綺爾頓醫師的看管之下,約有八年的時間。如果說知識即是力量,萊克特精神科醫師的背景,加上他鉅細彌遺的觀察力,特別是分析氣味的能力,使他極具威脅性。氣味滲透萬事萬物,事物細節、身體習癖與階級差異,但萊克特似乎毫不費力便能精準把握一切,包括這些事物反映的文化意義。加上充分掌握現況的耐性、機敏與盤算,使他幾乎沒有任何弱點。   萊克特的言談、舉手投足,顯示文化資本的高度。將此形象與食人的極度暴力血腥結合,反映了電影展示的關於禁忌的表現與企圖,是社會交錯關係的象徵,而不僅是如犯罪或偵探小說底下的暴力與死亡只是為了推動劇情而已。   分析「野牛比爾」的犯罪心理時,萊克特逼問史達琳「動機」。史達琳回答的是針對女性犯罪的犯罪者,其所常有的厭女心態使然,也包括了來自對社會與性的憤怒、挫折。但萊克特指出了最為簡要的原則,一個人費力做什麼事來自於貪婪、貪圖,因為垂涎而有所作為,殺人只是附帶的後果。比起另外兩個位高權重的男性角色,FBI局長克勞福與綺爾頓醫師,諷刺的,萊克特這個角色卻表現得更為誠實。克勞福想建功,綺爾頓想出名,萊克特卻非常了解那種貪求每日所...

一廂情願地推進,也是一種前行的可能——《一箱情緣》

  極具票房帶動力的孔劉在《鬼怪》之後,睽違八年演出愛情劇,與《又是吳海英》的徐玄振合作,攜手迎來《一箱情緣》。然而,如果期待公式化的浪漫動人,或讓人臉紅心跳的粉紅泡泡,那這部作品也許不太適合你。反之,若是你喜歡金圭泰導演(曾執導《我們的藍調時光》、《Live》、《沒關係是愛情啊》、《那年冬天風在吹》等劇)不那麼「標準」的愛情故事,此劇或能給你耳目一新的感受。 《一箱情緣》劇照   劇如其名,盧仁智(徐玄振飾)和韓正元(孔劉飾)從一只行李箱開啟緣分。高級婚介服務的員工盧仁智拖著行李箱走進「丈夫」韓正元家裡,展開為期一年的契約婚姻。契約婚姻的題材屢見不鮮,如《月薪嬌妻》、《今生是第一次》甚至二十年前的《浪漫滿屋》,都是此種題材的代表作,然《一箱情緣》獨樹一幟,展演一種脫離日常的情感軌道,卻又在極端的情境中激盪出一種平靜,為我們展現生活多層次的樣貌。   整部戲的氛圍可說是倍感壓抑又鬼氣森森,這種「鬼氣」,來自於那些「不在場」卻又揮之不去的人們。例如韓正元精神崩潰的母親與家暴控制狂父親,盧仁智消失的未婚夫、毀滅性爆料的母親與早早離世的閨蜜,正元的前妻李書燕那沒能出世的孩子等等,每一個「鬼」都牢牢地巴著這些「生人」不放,絆住他們無法前行。   我們順著劇集的推進會有許多困惑急於被解答,或是跟著那些刑警試圖跟著線索一起「辦案」,然而人心從來就不是表象的證據能夠澄明,這些「好奇」只能解答最外層的故事,我們必須直面內心。人是最強大也最脆弱的生物,既能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韌性,也會一蹶不振落為行屍走肉;然而時間的魔法總能讓人生出新的自己,槁木死灰也能死灰復燃。   盧仁智曾說婚姻只需要一只行李箱就可以了。《一廂情緣》也是「一廂情願」,我們把自己的所有打包封箱,藉此迎擊考驗,用我們自己為的方法對抗世界。然而這樣封閉的「情願」,總讓我們費盡全力,難以呼吸,原來我們才是把自己封在行李箱的兇手。所幸,行李箱總有終點,到站的那一天,重重的鎖鑰拆解開來,是一方全新的世界。   我喜歡韓正元躺在床上跟盧仁智說:「明天早上睜開眼睛,發現我們都老了20歲左右,生活一成不變,對彼此感到厭倦。我認識你認識的每個人,而你也認識我認識的每個人,所以我們的樂趣是輪流說那些人的壞話。我們沒清眼屎就一起吃早餐,整天都黏在彼此身邊,覺得對方好煩。我們互相抱怨,然後晚餐烤魚來吃,再一起呼呼大睡,而第二天又是千篇一律地...

打從一開始就愛著妳——《奧術》(Arcane)的凱特琳・吉拉曼恩心裡的一首歌

  睽違三年,《奧術》(Arcane)第二季(也是最終季),近日已於Netflix全部上映。角色有血有肉,故事設計、影像與音樂均極為迷人。若還深陷時間循環無法脫身,不妨向原聲帶尋求慰藉。   《奧術》的故事舞台,由上城「皮爾托福」(Piltover)和底城「佐恩」(Zaun)所組成。整個《奧術》宇宙規模浩大、潛力無窮,藏在劇情與畫面的許多細節和彩蛋說也說不盡,我想從我最喜愛的角色凱特琳・吉拉曼恩(Caitlyn Kiramman),以及她與菲艾(Vi)之間的關係,作為窺看故事宇宙的一個入口。 Piltover Zaun   神話學家坎伯認為圓是人類最偉大的基本意象。他也提到,當魔術師要耍魔術時,會擺個圓圈把自己「框」起來。圓的意象貫穿了《奧術》史詩。《奧術》片頭的機械唱盤、隨處可見的蒸汽龐克世界轉動的齒輪部件、海克斯科技具象化的核心,以及角色的世界觀,在在暗示外在世界的設定與內在精神結構的連結。   我傾向這樣理解「奧術」,奧術是魔法天賦,也是科學技術,二者能結合,既具物質性可做器物的運用,也隸屬精神世界,如驅動世界的意念。完美的圓不可名狀,但人類以二元對立的方式思考(你/我、這個/那個、善/惡、真/假),經驗構成了我們體驗的世界本質。上城皮爾托福和底城佐恩,無論是貧富階級、建築形式、人物稟賦、畫面色調,即是一組表現強烈二元特性的現世對照。   圓是完美的理想,也凸顯置於現實世界的人類肉身永遠不可能達到完美。我們只能於循環不止的時間裡表現「完整」的某些側面,並試圖趨於完整,也在過程之中歷經不完美必然帶來的衝突與痛苦。不管覺察或未覺察,主動或被動,我們如何信仰(理想)、如何做出決定(現實),都不能脫離此一框架。《奧術》可據此簡要分成三種路線,也梳理了第二季的主要劇情線:維克特(Viktor)的「榮光進化」、吉茵珂絲(Jinx)的破壞與死亡的驅力,以及凱特琳・吉拉曼恩與菲艾的生之掙扎。   維克特的肢體缺陷、源自下城的身分所構成的生活經歷,推動傾向「超越」的選擇。「榮光進化」是不再受侷限的向上追求,不僅是重新用雙腳奔跑,當維克特遁入精神世界,實體已不復存在,所有心靈統而為一,世界沒有衝突,也不再更新。那是維克特所認為趨於完美的理想,然而當傑西・塔利斯(Jayce Talis)穿越了時空抵達無限的未來時,他所目擊的不過是一個陰鬱而死亡的深淵,傑西以肉身實存的疼痛(摔下深淵...

沒有人需要這場戰爭——讀《鋅皮娃娃兵》

   「她們的悲痛遠勝於任何真相。」   1979年蘇聯進軍阿富汗,「國際主義」的號召將數以萬計的娃娃兵(大多為不滿二十歲的新兵)送上戰場,而送回家鄉的,往往只有一口封死的鋅皮棺材。   沒有人告訴這些哀慟的母親真相,電視上都是兩國友好的宣傳。人們以為士兵來到阿富汗建學校、蓋醫院、拓展國民外交;這些娃娃兵卻在酷熱的沙漠之中,使用三十年前蘇聯「衛國戰爭」留下來的武器抗敵。軍中惡劣的環境,讓多數人偷偷變賣配給設備,只為了換取一個罐頭、一雙鞋,最後甚至荒謬的死於我軍的武器之下。然而誰又能怪罪這些營養不良、水土不服的士兵?究竟這場戰役是為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   倖存者回到家鄉,只有格格不入,儘管外表完好無損,內心早已千瘡百孔,半夜淒厲的慘叫與夢魘緊跟在後。三十年前的戰役是為了保衛家園,而這場遙遠的戰爭是換取蘇聯醒悟的犧牲品,人民渴望成就英雄式的光榮,卻只揭露自身受盡苦難的淪落。   身在極權主義之下,每個人都是把他們推往地獄的幫兇,這樣的醒悟來得太遲也太短,我們總是無止盡的複製苦難。直至今日,還在世界的不同角落開闢新的地獄。   作者亞歷塞維奇編織眾多不同的聲音,為的是不停探問「我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我們會任人宰割?」「在如今這個仇恨彌天的時代,我究竟該如何自處,卻又不製造更多敵意?」   大時代下的小人物總有許多的莫可奈何,我們依存於現世,必須鼓起勇氣,追尋這個無盡的答案,永遠不把自身的價值輕易地交付他人。而或許,在這場探求的過程中,對於他人多一點點的理解與善意,會是我們一同前行的唯一可能。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Rakuten kobo)

羅曼史的另一種聲音——《異鄉人:古戰場傳奇》

  如果你的時間不多,又想滿足所有的觀影需求,舉凡史詩、愛情、慾望、穿越與冒險都想一手掌握,就從《異鄉人:古戰場傳奇》的第一季開始吧!灰鐵色的濾鏡,罩住了二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的世界。女主角是英國軍隊的護士,帶點處變不驚的英氣,但可不是無所畏懼的強悍,也不是總有化險為夷的主角光環,然而正是因心有所愛,才能面不改色在崩壞世界迎向各種挑戰。   畫面色調真正豐富起來,是在女主角跌進了兩百年前的蘇格蘭之後。蘇格蘭的起義注定是歷史悲劇,持刀劍奮進的蘇格蘭人會一頭撞向大砲與刺槍,還引發帝國主義摧毀高地文化的憤怒。想要扭轉時空的一切努力與付出,猶如薛西佛斯的徒勞而顯得特別壯烈,小人物被各方角力傾軋,分合的變動之間掙扎喘息,事態還不明朗,但穿越時空只為你鍾情。   命定,卻非佔有,男女主角交換的約誓基礎是坦誠的恐懼、矛盾的感受與不可告人的願望。女主角是主要的敘事者,偶爾以畫外音推動劇情,但第一季也穿插了一集由男主角剖白其心靈的嘗試——這也是這部劇其中一個可貴之處。小說作者與編劇所設計的男主角,粗獷俊美,偶爾有點邋遢,應對進退不著痕跡(甚至略顯狡獪),也如同所有其他角色,會遭逢厄運,困於受害者的絕望與羞辱之中。挫敗與迷惘使人渺小,也更顯實踐以生命遵守誓約、重視名譽的騎士精神多麼可貴。羅曼史男女主角的匹配自然是基礎元素,但雙方的性格、想法與企圖心能夠匹敵,才是火花激盪的關鍵。   幸運的話,你會慢慢愛上劇中角色,但也要小心,儘管派系格局與支線任務沒有《冰與火之歌》那樣複雜,編劇對角色命運仍是很不留情。若是對時空跳躍的邏輯不是太吹毛求疵,喜歡帶有缺陷的人物,會被脆弱的感情吸引,那麼就跟著古老的德魯伊魔法與吟遊詩人的歌曲,一起跳進這圍成圓圈的石陣裡波瀾起伏的時間漩渦吧!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Netflix)

「眾生相」的描繪,只可惜力有未逮?——《魷魚遊戲》

  殘酷的「生存遊戲」概念,自《蒼蠅王》橫空出世,已有數十種改編跟進,如2000年上映的《大逃殺》或2020年Netflix的《今際之國的闖關者》,而《魷魚遊戲》2021年甫一推出,討論度隨即脫穎而出。   《魷魚遊戲》並非是在劇情有卓越突破,反而將鏡頭對準一個個社會底層的小人物:濫賭欠債失去女兒監護權,甚至連老母親的糖尿病都無力醫治的男主角、頂著高學歷光環,身為社區的驕傲,如今卻背負巨額債務壓力的鄰居、歷經千辛萬苦卻因仲介剝削與父母失聯的脫北者、巴基斯坦籍的非法移工碰上無良僱主,不僅拖欠工資更因工傷截除了部分手指等各式各樣的角色,讓觀眾直視M型社會的樣貌。   將所有參賽者聚集於遊戲中的契機是「看似沒有選擇」的選擇,具象的處理令人印象深刻——孔劉客串的(業務?)角色在捷運站物色適合的玩家,以簡單的畫片遊戲測試:贏了可以得到十萬元獎金,輸了可以一巴掌為替代,「掌摑」是極具羞辱意涵的行為,然而所有的參賽者,都被錄下了影片: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掌摑,直至贏得可望的金額為止,參賽者的成分於此定調。一切都是選擇,是否參加遊戲,甚至遊戲中也能經由投票選擇是否繼續,是否再次參加。而這樣的人並非少數,除了檔案室裡陳年的名單資料,影集的最後,我們能看到孔劉依舊在測試新的玩家,深淵永無止境。   除了每個小人物的細心刻畫,畫面上亦可見場景設計的用心,配合當地的童玩記憶,迷宮般的路線規劃、社區街道的佈置等讓觀眾如臨其境。然而整體劇情推動稍嫌拖沓,九集的內容並沒有巨大的情節突破,支線未完結的臥底警察雖可推知是續集需求,卻不見更大的謎團鋪陳,相比《今際之國的闖關者》以撲克牌推測不同遊戲的屬性和平行世界的並存,《魷魚遊戲》的劇情推動薄弱許多。   此外,影集的最後聚焦於VIP的出現,這些超級貴賓儘管戴著面具,依舊難以逃脫「老、白、男」的刻板印象,亦沒有因為這些貴賓的出現讓遊戲翻轉,反而聚焦於彼此炫富、輕視的對白,雖在情理之中,但不免落於窠臼。不過,我相信善於捕捉人性幽微的韓劇,除了反映如地獄一般的底層生活之外,或許可對上流世界亦有更豐富的想像和鋪排,作為一呈現「人性極端選擇」的遊戲,無論遊戲中或是遊戲外,都應折射出更多層次的樣貌,這樣的期許,或能在12月26日即將要上映的續集《魷魚遊戲2》充分一觀。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Netflix)

奧爾嘉・朵卡萩《犁過亡者的骨骸》:牽制宇宙的微小碎片

  奧爾嘉.朵卡萩的語言充滿魅力。《犁過亡者的骨骸》援引威廉・布萊克的詩歌作為啟動章節的情境,既富有詩意,也暗示了神祕與晦澀裡包含衝撞權威的傾向。   「一個國家的狀況能從動物上看出端倪。若是人們野蠻的對待動物,那民主或其他東西也都無濟於事。」老婦在警局裡口若懸河,她見到因遭偷獵而死去的動物,前來警衛隊報案。她不斷寫信,意圖要求巨大系統裡某個負責單位呈報、申覆、改變,只是,一位住在偏遠之地的老人(而且是女人),偏執又古怪,所有經辦人都輕率地只想快點打發她。   另一條線索從一樁死亡意外開始。充滿敵意的鄰居因鹿骨梗住喉頭窒息而死,事情的發展漸漸讓人匪夷所思,同時伴隨更多的死亡。那具屍體附近有鹿的腳印,而這具屍體是終於被尋獲的失蹤者,屍身早已發霉,擱淺在原用以捕獵動物的陷阱之中。一樁樁接連而來的死亡,周圍的不祥之兆暗示動物的密謀。莫非,這是動物的報復手段?   我們會逐漸從碎片裡拼湊事件輪廓。表面上,這似乎是個尋找兇手的推理小說,但故事裡死亡的不僅僅只有人類。人類突遭外力重擊、毆打或傷害而死,是謀殺;動物橫跨樹林卻遭受槍擊,胸腹中彈、負傷逃亡,最後冰冷而僵硬的倒在雪地,明明遭受了殘酷對待,卻只不過是用以取樂的打獵活動不可免的附加傷害。   神父說動物沒有靈魂,不能得到救贖,無法得到永生,難道是怎麼樣的物種比較有用,而決定了生命的價值嗎?老婦人應該很無助,她是凡事追求有用、有價值的世界裡「剩餘的事物」,然而她卻非常頑強。   老婦每天準備睡下之前,把腳給洗乾淨才上床,體體面面,全無憂慮地面對死亡;每天醒來,便無一刻停歇,守望寒冷淡季無人居住的房子,勤貼「女兒們」(她心愛的犬隻)失蹤的告示,甚至還能不斷責問機構,要求拆除狩獵架(用以誘食捕獵)的機關。   老婦人是這世界裡看起來毫無用處的一塊碎片,然而世界比我們所想像的更是處處緊密相連。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Rakuten kobo)

遺忘的樂園——看《健忘村》

  「記憶」的份量牽引我們的日常生活,建立每個人的面貌,對記憶的思考與研究方興未艾,甚至大學學測亦將其入題,引領思辨。《健忘村》為短片〈海馬洗頭〉的衍伸作品,敘述清末民初的一個小村莊裡來了一位「天虹真人」,帶來一件「忘憂神器」,可以洗去或回復人的記憶。   全村的人經過「忘憂」之後都過著單純幸福的日子,然而外界的紛擾並不能讓村子置身事外,「幸福」的糖衣被剝開之後,還剩下什麼?   生活中難以承受的荒謬不停上演。片中舒淇飾演的秋蓉痴心一片,等待青梅竹馬王丁遠歸來和她成婚,卻因為一頭豬被村長賣給朱大餅為妻,後收到王丁遠的信羞憤難耐,本想自盡,無意害死了朱大餅。   我們無法預料未來的變動,年少時的純真夢想被現實打破,剩下的都是不堪的碎片,存活的條件是妥協,然而當從前的純真重新上門檢視自己,強烈的不平衡感驅使我們抹殺一切,抹殺所有的純真,或是所有的現實。於是記憶成為了真實,生活的建構基於回憶的片段,有了「忘憂神器」,我們就可以建構新的真實,人成為了自己的神,這是最美好的桃花源,望眼所及,春光爛漫。   失去衝突悲痛與苦難的人生,卻顯得呆傻可笑,現實生活太輕鬆舒適,我們的靈魂也愈來愈輕,好似不曾存在,全村僅有一人獨立於「忘憂神器」之外——傻子朱二餅,而癡傻的朱二餅卻是唯一清醒的靈魂。   影片前後均帶領我們望向天空——兩只人皮風箏,這是一部荒謬喜劇,也是一部恐怖寓言,遺忘的樂園總是籠罩著陰森的殘酷,或我們早已變成空洞的人皮而不自知地嬉戲而已。   整部片仍有許多力有未逮之處,如強盜集團「一片雲」的組成背景與行事動機不明,試圖塑造喜劇效果的合唱片段也略顯尷尬,或是縣城裡的「石剝皮」最後的結局亦顯刻意,未能扣入原故事線增添故事深度令人惋惜。   回到主線,我們仍能持續思索,我們要的真實是什麼?一如牟宗三所言,「那裡沒有未來,沒有過去,只有當下:一會兒是真,真是當下,一會兒便是假,假亦是當下。」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牽猴子電影粉絲俱樂部」)

《良醫墨非》:觀看現象的練習

  那天的氣味,聞起來有燒焦的味道。   那天,尚恩的弟弟從倉庫的火車上失足墜落而身亡。兄弟逃家之後,一直是以廢棄巴士為藏身處,面對不幸的遭遇,尚恩難以適切表達。座落於自閉症的光譜之上,尚恩有極好的空間想像能力,栩栩如生的場景記憶力,同時受限於發展障礙,缺少足夠的鏡像神經元,無法社會化,忽略明顯的人際關係互動特徵,很難察覺別人的需求,也造成了他與他的父親之間難以修復的鴻溝。   《良醫墨非》(The Good Doctor)改編創意來自韓劇,但除了基本主角人物設定,與其他角色的關聯性則已有許多差異。自閉症帶來偏移,絕對的冷靜與知識豐富,卻也可能瞬間被驚濤裂岸的不安擊垮,然而成為一流的外科醫生需要控制與準確,此間張力的拿捏就是戲劇性的幅度。如何取得戲劇性與現實感的平衡,我認為是《良醫墨非》的可愛之處。   飾演尚恩的佛萊迪・海默,把角色的純真與困蹇演繹得十分深刻。面對外在環境突如其來的變化,抑或暫時無法解決的矛盾狀況,尚恩非常容易受到影響,可能以肢體不受控制的重複行為抒解衝動。外科醫師需要冷靜的心與穩健的手,若是無法專注、無法快速調節機能狀態,必然會遇上大麻煩,也引來眾多質疑,懷疑他是否能勝任。   外科的世界與韓劇原版設定的小兒科背景相比,皆需要練習人際觀察與精準的手術,複雜與難度過之而無不及。美劇更注重以單元劇的方式推動,角色之間較無其他相近的類型劇那般牽扯不清,但仍以引入的案例保有類型劇的特色,並從中顯示角色可能會遇到的問題。主要的做法是藉由揭露外科實習生的個人背景、加上彼此的合作與競爭,來給予劇情刺激;設定的實習生身份,也使得各種協助的人與事能順暢導入。整體而言,猶如能控制條件變因的迷你試煉場。   情緒無法察覺的細膩人際探戈,就交給「認知」代償吧!認知是尚恩極力拓展的領域,那樣的判準卻也是困於微妙情感的凡人你我,分析問題時所需要的能力。尚恩所無法輕易解開的謎題,像是「輸入的訊息」如何消化得到「輸出的行動」,都帶我們一窺那個人人皆有、卻千變萬化的祕密心靈玲瓏盒,以及它各種可能的運作方式。   外科,有時是近乎藝術與神啟的技法,有時卻正好凸顯了人的無能為力。隨著劇情推進,我們會發現善意的網絡正是故事得以訴說所必須根植之處,無論接受什麼身份定義,我們都必須依賴彼此的好意過活。怎麼樣是一位「好醫生」呢?墨非以他的強項與脆弱告訴我們,錘鍊修復身體的完美技藝時,心的重量...

破碎的面孔——失落《小美》

  小美不見了。   她的形貌從周遭人物的口中逐漸生長,影片以偽紀錄片的形式開展。   第一位開口的是房東,以金錢維繫的關係最確切,是小美失蹤後蒙受最直接損失的人。藉由他的眼睛,我們想像小美是一位外型可愛、害羞、有禮貌的女孩,然而劇情推進,我們見到了房間散亂的瓶瓶罐罐,和使用過的成人尿布——拉K的痕跡,小美的不同面貌於焉而生。   第二位敘事者——男友,工作上認識的快遞先生,自然而然地熟識,然而彼此所知的只是生活中細碎的片段。在意無法去對方家過夜,埋怨小美有室友同住的爛藉口,回想的片段也是在汽車旅館,直至後來小美異常的親密表現,我們只能從男友的眼中看見極外圍的形象,最後逐漸聯絡不上的電話,也只是淡淡地接受,再無其他。   接著是小美同父異母的哥哥,在熱炒店工作,跟爸爸從台東北上,開啟新的生活,多年後小美主動聯繫,斷斷續續地給予小美接濟,也是第一個看出小美「被欺負」的人,然而熱炒店的工作一忙完,小美早已消失無蹤。   而後是跟著小美一起嗑藥,自己回歸正途的前男友、試圖以漫長工時綁住小美不亂跑吸毒的老闆娘、假意關心卻試圖侵犯小美的經理、怪力亂神卻諷刺地看出小美「朋友們」的招魂者、和遠遠關心卻難以真切親近的母親,最後的畫面出自無意被小美吸引的攝影師,在排水道拍下了小美最後的身影。   電影的編織手法像是新世紀的〈竹藪中〉,然而裡面不再是張狂欲表現的大盜多襄丸或充滿包袱的武士靈魂,而是一個個冷漠自私、道貌岸然,只想讓自己好過一點的疏離面孔。那些沒有說出的話,也許才是我們的軟肋和真相。房東收了前男友代墊的房租、經理在發覺小美失禁以後輕嘗地面的尿液、謊稱父親海難的母親⋯⋯我們總是編織出新的現實,好讓生活能繼續前進,只可惜小美不在這裡。   故事中服飾店老闆娘曾提過小美說的「good trip, bad trip」,吸毒者的想望,飛至九霄雲外,超脫一切俗世與煩惱,與萬化冥合,然而有好旅程,也有壞旅程。   小美這次真正的失落了,我們都沒有拉她一把。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台北影業網站)

一點點苦艾酒就夠了——《莫斯科紳士》的生存美學

  一九二二年的一場「內政人民委員部緊急委員會」拉開小說序幕。告知命運的場景鎔鑄了所有關於新舊時代交替的衝突,不容置疑的新政府目空一切而習氣輕浮,亞歷山大・伊里奇・羅斯托夫伯爵身上的一串頭銜(與鈕扣)則濃縮了亟待被推翻的世界。革命者新掌權,舊世界仍滲透身體習癖,實際上若回溯故事,此一頑固的姿態,正是委員會召開的理由。   《莫斯科紳士》什麼都有一點。書中所涉的哲學、科學、文學與電影等相關知識極為廣泛,形塑了伯爵的性格與修養,當然,作者亞莫爾・托歐斯藉伯爵因身份所知、所參與的各種逸事,也成功打造伯爵所屬的階級形象。   一如伯爵在聽證會上的自敘:「紳士哪裡需要工作。」這不是一個問句。無論命運的水流怎麼試圖擺佈,他的時間總是用來觀察,體會,與思考——無論這是故作姿態,抑或貴族與生俱來和後天教養而形成的從容大度,都是此書與角色迷人的關鍵。   那麼就跟著偶爾因陷入回憶有點感傷,卻不失溫柔敦厚的口吻,聆聽紳士優雅道來人生。特別推薦由專業配音員蕭定睿所錄製的有聲書。羅斯托夫置身於權位角力的節點,權力交鋒的陰影幢幢,他不疾不徐將大都會飯店圖案的剪紙攤開,故事與現況縱橫交錯,有限的空間因無限的時間向度而不斷向外展延。儘管受到猶如修道院苦行僧徒有四壁的房間拘限是事實,然而沒有什麼比言語與想像更為自由。   伯爵雙親因霍亂病逝,實際上由教父迪米鐸夫大公教養成人,羅斯托夫命運的主旋律幾乎就是對於大公格言的實踐:「一個人倘若無法掌控自己的處境,就會被該處境掌控。」最能展現生存美學的段落,我想就是飯店三巨頭燉煮馬賽魚湯的夜晚,千萬不要錯過了。   事情總要講究輕重緩急,如何去安排則體現了最大的審美與選擇的權力,這安排的能力,也確實是需要長時間錘鍊的技藝。不卑不亢,亞歷山大・伊里奇・羅斯托夫伯爵展現了極具風格的生存美學,就這一點來說,《莫斯科紳士》是非常討人喜歡的小說。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Rakuten kobo)

《小雁與吳愛麗》——呼喚姓名就是最深情的告白

  《小雁與吳愛麗》的海報上小雁(夏于喬飾)與吳愛麗(楊貴媚飾)的臉共生交錯,不禁令人聯想到《七月與安生》的海報亦是如此,當年七月(馬思純飾)與安生(周冬雨飾)愛恨交織的友情激盪讓金馬獎首次開出了雙蛋黃的最佳女主角;而《小雁與吳愛麗》來勢洶洶,對比《七月與安生》的青春情懷,《小雁與吳愛麗》延展出更為複雜深刻的母女情結。夏于喬與楊貴媚的演技堆疊綿密、張弛有度,舉手投足牽動人心,將女性的韌性與力量飽滿地展現出來,二人互相成就的表現絕對值得獎項的肯定。   導演林書宇大膽地選擇用黑白的畫面呈現故事,讓我們的觀影感受既親近又疏離,一如小雁與吳愛麗彼此的關係。從預告我們就知道這是一個小雁為救母親而弒父的悲劇,令人激賞的是,影片全無說教,甚至在第一個場景我們看著小雁滿身是血的騎著腳踏車朝鏡頭靠近,逕自走向警察局。至此,最大的暴力已落幕,時間快轉到八年後,導演要我們看的是這個父親「不在場」卻又始終「在場」的家庭,母女倆如何度過往後的人生。   小雁與吳愛麗是彼此的鏡子,母女情深,而情到深處除了羈絆,更逃不脫責怪和怨恨,這也是整部戲最引人入勝之處。小雁的更生人之路難行,母親吳愛麗又重蹈覆轍找了一個暴力的對象相伴,雪上加霜的是父親的私生子小偉(謝以樂飾)被小三李雅雯(葉全真飾)丟在家門口,強迫小雁負起姊姊(兼母親)的職責。現實的困境激化種種衝突、深沉地控訴,窒息的處境逼得小雁出走,卻開展出兩人重整自我的契機。   表演課的設計十分巧妙,原本想報名電腦或英語等實用課程的小雁誤打誤撞進班旁聽,以「吳愛麗」(Allie)之名自我介紹,或許是想逃離自己更生人的身份,也或許是無意識中想更貼近母親。下課和同學聊天時,(小雁以吳愛麗的身分)說到自己的父親是計程車司機,母親在紡織廠上班,跟家裡比較不親,因為他們比較在乎弟弟,雲淡風輕地道出重男輕女的家庭。儘管這一切都可能只是虛構,但小雁其實早就看見了母親吳愛麗被愛、被重視的渴求,當同學用台語唸出姓名「吳愛麗」,猜測是「我愛你」的意思,小雁的眼睛亮了起來。原來愛有時藏在我們沒看見的地方,語言成為舉重若輕的一把鑰匙,生命困境自此有了解方。   戲中戲的設定讓劇情細密地推進,小雁在「表演」別人的過程尋找自己,虛實交錯。台詞練習時,小雁對著鏡子不斷重複:「我討厭你!吳愛麗!」乍聽是孩子對母親沉痛的怨恨,但以「吳愛麗之名」對吳愛麗控訴,何嘗不是理解母親同樣怨恨...

地下室裡的小人物:評分超高的Netflix影集《暗夜情報員》

  行動果決,觀察力過人,兼有善良溫暖的待人作風以及誠摯的笑容,將上述合適的配方倒入盆裡,塑造了《暗夜情報員》男主角彼得・蘇德蘭,最典型的正派角色。   儘管《暗夜情報員》的劇情多少有點老套,像是晦暗的身世,陰差陽錯必須承擔過於龐大的責任,還有敵我難辨的各種陰謀,以及大大小小的爆炸與國家危機。然而熟悉感也帶來了充分的娛樂,甚至有些老派的浪漫。   我特別喜歡劇集鋪陳男女主角背景故事的方式,以流暢的動作、有意義的事件來塑造兩人鮮明的性格。   略顯擁擠的地下鐵,彼得紳士地讓座給帶著女兒出門採買的女士,一邊引導母女到座位,另一邊還先把重物接過,讓她們更容易安頓。也正是在此刻,他注意到有人將行李刻意遺留,車廂門隨即在可疑人士後方關上,而門邊座位離彼得稍遠,他也趕不及追上對方,啊是的,果然是爆裂物。彼得按下緊急停車鈕,旁邊西裝筆挺的上班族人士竟喊出炸彈,致使一瞬間所有人都慌忙地想擠出車廂。彼得於人流逆行,炸彈爆炸,千鈞一髮救出剛剛那對母女。   隧道裡的爆炸案後,彼得挺著負傷的超載感官,認出隱身圍觀群眾裡的炸彈客,與對方一番扭打與追逐,卻於衝出暗巷之際被車撞倒。對比運氣不佳又灰頭土臉的彼得,蘿絲登場的色調,可說是明艷得多:在矽谷實現夢想的CEO,即將登台演講分享願景,還有化妝師為她增添顏色,鏡裡的她稍顯不安卻不失自信,照理來說是標準的成功人士。   畫風一轉,她公司的基礎,滿懷信心的「數據安全解決方案」遭到了破解,而自己一手打造的公司竟捨棄她來斷尾求生。劇情的推動,讓收留蘿絲的阿姨與姨丈的安慰與大度,順理成章有了親切的感染力,也讓觀眾對蘿絲面對危機能快速反應的機敏留下了印象。   故事應該是從這裡開始,原已睡下的蘿絲聽到樓下傳來阿姨與姨丈激動地交談聲,代號與暗語更顯得失去電力的房子呈現不祥的氛圍。白宮地下室的神秘房間裡,等下那通很少響起的電話,會在暗夜時分急迫的連起彼得與蘿絲的命運。   彼得是這間窄仄的地下室房間的「夜間接線員」,任務是為深陷危機的暗夜情報員通報與救援,他背負著父親的污名,渴望查明真相,更渴望證明自己,然而那些功利的理由都沒有讓他失去寬厚與善良,肯耐心地引導一無所知的蘿絲躲避殺手的追擊。   既沒有帥氣西裝,也沒有科技輔助,不是我們想像的那種聯邦調查局幹員,彼得僅是一名低階員工,即使被打得頭破血流卻總是擇善固執。當責任落在肩上,他放棄了輕鬆的選擇,投身危機...

要是他傷妳的心,我就釘穿他的心——青少年《星期三Wednesday》

  「阿達一族」特立獨行,不在乎是不是被眾人喜歡,社群時代更顯隨心所欲。最迷住我的是家族成員自然流露的彼此「接受」,順應天性的開明教育,成長過程放任天真,當然裡面涉及的謀殺意圖、對死亡的親切態度都超乎一般社會標準,不過如果擱下這點,那真的是符合教育的宗旨「導引」了。   環繞的黑色(物理性質)與黑色幽默是提姆波頓的招牌,因此影集剛開始普通校園裡過分明亮飽和的色彩,不免讓人驚訝。所幸,食人魚也以物理的方法解決了猖獗青春的費洛蒙,主旋律校正回歸。星期三轉往專為異類辦學的Nevermore。   若你搜尋Nevermore學院,還真的有官方網站跟校園介紹影片,說明辦學目標與適性發展的課程特色,當然這是影集的宣傳手法,卻仍教人嚮往。學校總有勝負與競爭,如果有一處學校,在那裡奇形怪狀的、不流於俗的、格格不入的性格各有發展空間,評量的標準綜合評比了某些陰險的小招數與秘密的價值,藉此與沉悶的青春期對抗並引以為樂——   等等,其實如此這般的YA劇在這個時代並不少呀?   政治正確與取消文化盛行的今日,不免令人好奇,Nevermore的存在有何特殊之處?我想,終究必須回到阿達一族星期三這個角色的前世今生來思考。曾飾演星期三的Christina Ricci化身成為另一個完全不同的重要角色回歸,隨後也在劇中落得該角色應有的下場。這設計建立了奇妙的通道,對角色、演員,乃至於忠誠的觀眾,都有許多啟發。   對演員來說,她與舊的角色徹底告別,卻不是哀傷地被取代,而是化為協助新演員探索角色的極有意義的輔助;對觀眾而言是難得的見證機會,星期三向來是特別專注的兒童,充分發揮稚齡的殘忍,當她跨入青少年的門檻,如何不被「鮮明」色調的染缸所染,以反差的黑色吸收所有一切,不失掉已風格化的殘酷,使那無處可去或不被接受的少年之心,碰撞尋找在媒體與社群巨大陰影下的保有自我的某條活路,確有可觀者。   但最重要的或許是如此強烈的角色,如何能不淪落為一套小丑服。既要不斷刷新,又必須堪稱時代的迷人經典,直觀而言多少有點矛盾,也因而英雄電影為人詬病之處之一即在於成就了角色卻見不到偉大的演員。如何保有演員的活力,以及角色與演員之間的張力,Jenna Ortega的演技回答了這個問題,那不僅是青少年的臭臉特色,或是很合理的被連續殺人犯吸引的傾向,她為準備角色下的苦功、學的技能,對身體的控制(眼睛與舞動的姿態),都讓青少年星...

我想要這樣愛你——《母子情劫》

  電影開場,騎著腳踏車的母親在路上碰到翹課的兒子,膝蓋上流著血,母親二話不說舔了一口,開心地笑說我也翹班了。騎車恣意向前,兒子周平隨即奔跑跟上,兩人的關係於是定調,不負責任的母親和一路跟隨的孩子,註定要一路下墜。   母親秋子整日遊手好閒,向親戚們到處借錢,一拿到錢就拿去打小鋼珠,而周平再也沒回過學校,學著替母親到處說謊借錢,母親流轉於不同男人間,再次懷孕,男人消失了,四處借錢卻再無人願意援助,母親崩潰地抱著周平說:「我只有你了。」   時間流轉到五年後,周平牽著妹妹的手,母親在路旁的紙箱上蜷縮著高燒,社會局介入,安置一家三口,幫助他們步入正軌,周平第一次想要學習,想要安定,想要開始新的生活,但秋子卻謊騙社會局小姐嫌他臭,覺得他眼神不軌像變態,又一次,母親將周平拉回身邊,卻斷送了他成就自我的可能。   日子反反覆覆,周平就在打零工和偷竊中供養母親,傾斜的生活總有陷落的一天,他們回到生長的城市,母親這一次,叫周平殺了自己的母親,拿取錢財,周平猶豫且痛苦,但還是出發了。兩老多年不見,關心地問起近況,想著見一見未謀面的妹妹,接著就是慘叫聲,和滿身是血的周平,秋子只說:「你做到了。」   隔著玻璃,律師苦口婆心讓周平說出真相,他只默默地說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社會局小姐心疼地說:「說謊是很糟糕的。」周平卻道:「我出生之後的所有事都很糟糕,但愛媽媽很糟糕嗎?」   愛——千難萬難的主題,秋子總是說「他們是我的孩子」,周平從來沒得到完整的愛,在所有選擇的分岔口,周平都選擇了媽媽。秋子的角色無能至極,不但從不肩負照顧的責任,更將周平當成自己的分身,驅使擺佈,予取予求;周平既是母親也是兒子,必須自己完整那份從未得到的愛。與母親的關係影響我們面對世界的關係,我們總是在互相傷害的過程中學會愛人,只可惜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這份幸運去學習。   想到學生練習的作文題——「真誠」,有個孩子寫道,媽媽總是在她成績不理想時問她「你盡力了嗎?」她害怕媽媽失望,總是說「我會更努力」,直到有一天她真的再也承受不住,絕望地大喊「我真的盡力了。」,母親此刻才真正了解自己的孩子。我們總是用力地付出,傾盡所有,然而有時這樣「預設的愛」也讓人喘不過氣,我們總是在學習適當的方法,不只是「我想要這樣愛你」,更是「你想要這樣被愛」。於是我們跨出自己的影子,練習好好地擁抱人,輕輕地道愛。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時代底下的女性速寫:宮部美幸《本所深川不可思議草紙》

  宮部美幸被稱為日本的國民作家毫不過譽,她的作品產量之豐與創作面向之廣均是眾所皆知的事實。   先前台灣翻拍《模仿犯》,最驚喜的是有對宮部美幸的短短訪談,因為那是我第一次見她在螢幕前說話的樣子,那樣的謙虛與活力,也是早幾年前讀《模仿犯》小說,書前她寫給台灣讀者的短信所給我的印象。真的就是這樣真誠的作家啊,我忍不住這樣想。她說自己沒出過國,但我覺得她的心靈早已穿越時空,看盡了好幾個宇宙那樣,汲取各式各樣的故事帶到讀者的眼前。   宮部美幸小說有讓人不自覺被吸引的魅力,當然推理小說的縝密、戲劇性與人性深處值得關心的問題,都引人推敲,但我最喜歡的故事毋寧還是涉及日本傳統文化或民俗野史的類型,有些神祕、古怪,談的問題卻是很現代。   《本所深川不可思議草紙》是由七篇短篇所集結而成的小說集。書寫圍繞江戶區本所深川的七個不可思議事件,短篇之間有地區與人物的共通之處,但雖有茂七這位捕吏提醒小說以犯罪的事實貫穿,實際上每一篇個別都以一位年輕女子為主角,展現了女性的多種面貌。   裡面的怪事,〈送行燈籠〉是跟在旅人背後,隨著旅人步伐而行止的一盞孤零零飄浮空中的燈籠;或〈擱下渠〉,那死不瞑目的賣魚夫會變成作祟的岸涯小鬼;也有踢破天花板伸下大腳,要求你洗乾淨,以決定要賜福還是降禍於你的〈洗腳宅邸〉。凡此種種,與其說是無法解釋的奇異現象,倒不如說是過去的人生無法乾脆一刀兩斷的、無法平衡的種種召喚,要求人終究要面對、要解決的人生功課。   每篇的要角性格殊異,純以女性為主角的小說也不多,因此這不可思議草紙也像是她們的專門紀錄,是大時代底下充滿生命力的女性的小人物故事。至於就犯罪的主題來說,尋找真相的茂七捕頭用的方法不那麼邏輯,甚至也有說不上是辦案或推理的地方,但是對於人的情態的觀察,對事理解說的游刃有餘,偶爾還有點情感上的溫柔理解,反而才是揭開也總是由人的言傳所逐步結締的不可思議傳說與祕密的關鍵。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鬼怪物語自古以來便有,而且也將傳頌不止,因為最難解的永遠是人心奧祕,永遠都能在新的時代繼續引發共鳴。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由傅淑萍提供)

女性的多種可能——《三十九》

  在歌頌美貌與青春的年代,中年女子的形象容易變得平板單一,然而《三十九》卻另闢蹊徑,示範了一種生活的可能。   故事以三位即將四十歲的女子為中心開展,闡述彼此面對婚姻、健康、自我價值等課題的應對與情感。相對於幾年前的陸劇《三十而已》,《三十九》中三位女主角的緊密更具說服力,我喜歡每一集都有一小主題的設定,三條故事線總會巧妙地交織,穿插過去和現在,並推動故事前進。   此外,人物設定亦十分討喜,美貌與實力兼具的皮膚科院長車美昭,看似完美卻需時時與被收養的心魔搏鬥,直率犀利的演技老師鄭燦榮,在疾病的壓力下努力重整生活的重心,和單純謹慎的百貨公司櫃姐張珠喜,也在好友的影響下漸漸生出了轉變的力量。   其實整體的劇情並沒有驚天動地的轉折或是轟轟烈烈的愛情,然而生活本就由許多小事構築而成,身在其中的角色面對每一場風暴的情緒、應對都是支撐劇集的重要因素,也許從這樣的戲劇中,我們不再投射愛情的憧憬,而是藉由劇中人物的選擇,試圖品味生活的錯落,也或許能從劇中人身上,學習勇氣與力量。   隨著時間的演進,戲劇的題材也逐漸豐富,我想到2011年的《我可能不會愛你》開啟很多三十歲的「初老」思考,編劇徐譽庭曾在訪談中提到原本女主角的設定是四十歲,但考量市場因素決定下修十歲。   現在我們依然對年齡有很多的畏懼,期待未來的戲劇,能有更多中年甚至老年的人物面貌,因為青春不是唯一的美好指標,每一個時刻的面貌都值得被稱頌。當我們瞭解更多的可能,女性就不是珍珠更不會是魚眼珠,女性是女性,我們有自己的故事要說。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Netflix)

何謂青春的模樣——《菜鳥警校生》

  警察必須在市民遇到危險時,毫不遲疑挺身而出,警察學校校門題字揭露的精神是「青年警察要永遠保持青春的模樣」。為何非得是「青春」呢?因為個人的心志,往往會在時光攪動的漩渦裡逐漸蒼白而迷失。   《菜鳥警校生》的海報最趣味的一張,應是號稱「時裝劇王者」朴敘俊大鵬展翅的這個視覺印象。無畏,自我中心,散發渾然天成的喜感但全心全意,正是青春的姿態。   推動《菜鳥警校生》劇情的議題十分巨大,如器官販賣,私刑與法治之間的矛盾,出身地位與社會待遇的階級差異,然而,這是娛樂電影的厲害,看見某個問題而不過分說教,簡化某些因果而不失焦,專注探索從警校生到警察,從事一職業最核心的個人追求與社會意義,也從青春與熱血的憧憬喚起觀眾的共鳴,因而最終深化了感動。   導演金周煥善於用代表性的事件刻畫人物性格,因此整體節奏流暢。朴敘俊與姜河那飾演兩名主角,朴出身於單親家庭,與母親關係親密,性格單純;姜則嚴肅自律,積極於學習,而情感較為疏離。看似天差地遠的兩人,在警校入學的最終測驗時便結下了不解之緣。姜於崎嶇山路奔跑時跌傷,眼看無法完成測驗,向跑過的其他學員求助,只有朴停下腳步,然而朴答應揹他跑完,是因姜家開烤肉店,姜答應請他吃韓牛的緣故。天真,便是貫串這部電影的核心。   朴敘俊與姜河那在試場應答,在「請簡述三種調查法」一題中,姜答「以被害人為中心、以物品為中心、以現場為中心」,而朴則寫下「熱情、執著、真心」,用功的姜寫了正確答案,朴的填答過程,他的表情與肢體從苦惱到滿意,也釋放了那股初生之犢的明亮活力。   試卷之上所填的答案自然是兩人性格對比的呼應,然而也是電影劇情合理化的關鍵。有方法才能有找線索的施力點,儘管沒有證件的警校生多少有點依賴直覺與好運,然而遭遇了各式各樣困難卻還是不肯放棄,盡自己所能打磨學力與體能,甚至冒教授之名以便張羅裝備、過分自以為是地直搗黃龍,只因為把「他人的安危」放在所有的考慮之前。   選擇「警校生」的身份說故事,而不是真正的警察,一方面得以於程序與法治之餘,對傾斜於私刑的正義,以教育為名取巧保留了理想與寬容的空間;另一方面,也同時是頑強的青春對於階級規則馴化的最後抵抗。   《菜鳥警校生》是2017年的電影,2018年有《Live:轄區現場》影集環繞著警察辦案的困境,是更深層的討論。對照《Live》吳洋村痛心淚流喊著「是誰拿走了我使命感?」或許會有惆悵。不再天真的成...

現實的狂想——《虎王》

   「要不要養一隻老虎?」   看似天方夜譚的行為卻在美國境內真實上演,根據紀錄片的資訊,全球野生老虎約有四千多隻,而美國境內飼養的老虎卻有五千到一萬隻。   全片以瘋狂的主角——Joe Exotic為敘事主線,講述他以幼虎互動、拍照為金源經營私人動物園,後與宣揚「大貓救援」的Carole Baskin槓上,互相在網路上攻擊、對簿公堂、甚至意圖買凶殺人等一連串瘋狂行為。   整部紀錄片充滿著道貌岸然的面孔,每一個宣稱自己熱愛「大貓」的人,行為往往背道而馳,槍殺無用的(無法帶來金錢)成年老虎、大量募款卻剝削免費志工、甚至牽涉謀殺,看了令人不寒而慄。   除了主線人物之外,另一個私人動物園的主人Doc Antle亦不遑多讓,在Antle創立的動物世界中,以遠低於基本工資的酬勞僱用大量年輕貌美的女性,灌輸她們精神上的滿足和能親近自身的幸運,建立了一個以動物為名的邪教樂園,看似荒謬的結構卻依舊有許多渴望依歸的女孩前仆後繼,投入這個變調的桃花源。   紀錄片上線後在全美引起一股風潮,許多名人紛紛反思自己豢養野生動物的行為,然而面具從未摘下,鏡頭前的主角、擷取聳動片段的導演、順應熱潮表態的公眾人物、和螢幕前的我們一起組成了這個活見鬼的世界,看似最瘋狂的Joe Exotic好像又變成最真實的縮影。而我們這些後見之明,也只是這個狂想現實的匆匆一瞥而已。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Netflix)

光與影的相抗:《少年法庭》

  「厭惡至極。」審理少年案的沈恩錫法官(金憓秀飾演)對著鏡頭說出她對於犯罪少年的觀感。場合似乎是法官正在接受媒體的專訪,然而與一般人對訪談的印象極不協調:室內陰暗,斂緊肌肉的臉聚著光,彷彿飄在半空。對照霓虹燈與看板映得如同白晝的街頭,穿著染血帽兜的少年,影集《少年法庭》以拉高的不安,富有張力的手法開始了故事。   劇中,少年法庭的合議庭,由部長與左、右陪席所組成。每一位少年法庭的法官都代表了對應少年犯的典型態度。曾為少年犯的左陪席,以溫暖與陪伴為指引;深有經驗的部長,常在談話節目曝光,得到了被提名選舉的機會、也是完成他心願的機會——進入立法機構,從規則著手制定,以期帶來可見的改變;追求公事公辦的新任部長,判案是速審速決,因為少年犯實在是太多了。   隨著情節開展,我們會認識到表面上沈恩錫對於少年犯的厭惡有其個人因素,但她卻為了厭惡感而不眠不休、甚至積極的履行調查的職責,承擔有害其健康的工作量,她的厭惡實已超越了私人恩怨。少年血氣方剛、思慮不周,卻肆無忌憚,似乎其本質就是邪佞,因而能殘忍犯下世人不可致信的案件。法院門口舉著手牌、要求廢除少年法以加重判刑的抗議民眾,表現了一般大眾最直截「亂世用重典」的反射想法。   然而,從連綴故事的主軸慢慢在一個又一個的案子裡揭開,少年犯了法,或以身試法後就連連犯罪的關鍵,其實是在於罪犯並沒有真的了解到犯罪的後果。兼以少年犯常是出身自功能不健全的家庭,而社會也漠然以對。根據兒童認知心理學,道德並非原廠內建,而是隨著兒童心智的發展而逐漸成形的規則。不解外在事物的幼兒本能是保存自我,慢慢習得服從絕對權威的傾向,隨著成長而學習經驗反思的歷程裡,進一步質疑教條的合理與否、開放思考眾多的可能性,而後才能逐漸生成真實的同理心。   追求立竿見影的社會,沒有時間陪伴來度過成長的難關,犯了錯也得不到辯證討論的機會。最後,沈恩錫引述了一句耳熟能詳的諺語:「養育一個孩子,需要一整個村莊的力量。」反之亦然,要摧毀一個少年,也是整個社會應該負起的責任。   沈恩錫法官代表了更理想卻更困難的一種態度(也因此她必然要背負著巨大的痛苦),貌似嚴厲卻有過人的耐性,不被先入為主的表象所魅惑或蒙蔽,判決時除了受審的少年犯,也要對得起眼前這張被害人的照片。她永遠願意看得更多、聽得更多,抽絲剝繭。   那幽暗的室內原來是一個隱喻,成長是蒼白又漫長而佈滿荊棘的路,需要引路人...

大夢中見慈悲——蔣勳《夢紅樓》

  《紅樓夢》 是一部絕大多數人耳熟能詳卻不曾親自細細讀過的大部頭書籍,或許我們可以不要把經典名著想得如此艱深而束之高閣,藉由蔣勳的梳理和連結,慢慢進入這個上連神話,下接紅塵的世界。   其中「黛玉葬花」是廣為人知的段落,蔣勳認為其彰顯青少年憂鬱的心事。「那是一首少年的輓歌。我們自己有一部分美麗而憂傷的歲月,已經死去,當我們用不與現實妥協的方式活著時,在內心最深處那未曾完全死去的部分就會甦醒過來。讀著〈葬花詞〉,像讀著自己少年歲月的輓歌。」   從這一角度思索,也許《紅樓夢》的偉大並不僅止於內在人物的鮮明刻畫,更多的是能讓讀者各自投射、各自領略。葬花的不僅是黛玉,更是千千萬萬曾經自溺的少男少女,回頭想來或許傻氣,然而這一份耽溺卻又是青春必經的軌跡。成年後的我們或許早已忘記自己心中的花塚埋藏何處,林黛玉卻用她的生命證明青春的痕跡,只嘆:「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紅樓夢》的高明之處,在於對每個人物的悲憫之心。閱讀過程一開始對黛玉是極不耐煩的,反而欣賞史湘雲的爽朗豪氣,然而愈深入認識角色,愈能明白她的孤苦與心高,雖是自苦,卻萬不能妥協,如此才能成就這樣一個抽象之美的精髓,每每想到心頭即為之震動,也為之心傷。   呼應蔣勳語:「《紅樓夢》其實是一本『佛經』。因為處處都是慈悲,也處處都是覺悟。」若是我們能藉由這一場繁華大夢感悟到人生的片刻,也就足矣。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由季竺怡提供)

笑得你心裡發寒:《溫特沃斯Wentworth》反派演技大師課

  澳洲影集《溫特沃斯Wentworth》實在是能滿足娛樂要求。最有名的女子監獄劇集,非提到Netflix原創影集《勁爆女子監獄》不可,《溫特沃斯》或許知名度沒有那麼高,但劇情更黑暗、更過癮。角色關係千絲萬縷、難以理清,劇情的放與收皆極具張力,前五季幾乎每一集都強勁地彼此銜接。   這影集最成功的是角色刻畫。無論管理階層或是囚犯,皆複雜而立體,絕不是毫無來由充滿惡意。每一個主要角色都有其包袱,這裡說個謊,那裡牽條線,以最有限的資源在最險惡的絕境掙扎求生。   我最喜歡的兩個角色,是監獄的心理醫師布姬特・威斯特佛(Bridget Westfall)與超級大魔頭典獄長瓊安・佛格森(Joan Ferguson)。雖然醫生的戲份沒有典獄長吃重,然而兩個人的同與異呼應得十分巧妙。   她們都屬於監獄的管理階層,站在囚徒的對面,對權力的態度卻是大相徑庭。布姬特算不上謹守份際,畢竟她跟犯人法嵐姬(Franky Doyle)後來可是成為了最迷人CP,然而她在監獄任職時,諮商時(盡可能)不透露個人資訊,並(勉力)保持身體距離。佛格森則調度了所有的監視器為己用,將滲透了個人慾望的權力控制伸進監獄的每一個角落,甚至是在監視器鞭長莫及的建築背面與夾層之間,揮動她的黑色手套,撕毀囚犯的身心。   就佛格森的角色設定,她對世界的痛恨起源自她不幸的愛情,愛人的死、不可掌控的命運,顯示了她對世界的惡意無能為力,與其說她被簡化為心理變態的作為是要報復某個人,倒不如說是在監獄的封閉系統裡,她所施展的管理技術與對控制的渴求,讓她在宇宙的混亂風暴裡建立了一套秩序感,即使這秩序的代價是他人的靈魂。相反的,布姬特面對法嵐姬是毫不遲疑的出櫃,當核心角色畢雅・史密斯(Bea Smith)對自己的身分感到疑惑,布姬特說「Fuck the labels!」(去他的標籤!)而當法嵐姬被陷害重回監獄,口出惡言想把布姬特推開以保住她在監獄的工作,布姬特說她會等——永遠等下去也無所謂。愛,能化身為最邪惡的動力,卻也能成就最天真的守候。   以「監獄」為題材的影集,堪稱是縮小的人性實驗場。換幕鏡頭裡的沉重閘門、橫蔓的鐵蒺藜,以及幾乎無處不在的二十四小時監控的閉路攝影機,在在提醒「控制」是監獄的成立條件。然而圍牆之內,充滿著謊言、妥協與交換條件,酒精、毒品、性、暴力,與權力交織共謀,永遠不斷逼近即將失控的臨界點。   每天醒來便...

古裝之下的愛情憧憬——看《星漢燦爛・月升滄海》

  平時較少涉獵陸劇,對於大量IP改編或是審核剪接後的劇情大多敬謝不敏,然而《星漢燦爛・月升滄海》卻能突破重圍,吸引人的目光。整部戲的選角是戲劇具說服力的一大主因,不僅有討喜的俊男美女,每個角色更恰如其分地展現自己的魅力,或甜美或高冷或荒唐或傻氣,讓整部戲的節奏流暢鮮明,讓人不自覺地看到下一集。   然而整部戲最吸引人的是包裝在古裝劇下的現代愛情觀,女主角程少商因為父母長期在外征戰託親戚扶養,然而叔母卻刻意不管教意圖養廢她,使得少商不僅不知禮節、不學無術,更是缺乏愛的能力。男主角凌不疑則是背負著家族的血海深仇,諱莫如深,儘管心儀少商卻始終無法把最深的心事坦誠相對,造成了兩人巨大的隔閡,也為故事帶來最後一波的翻轉。   這樣的故事背景讓兩人的愛情勢均力敵,突破以往僅有英雄救美的情節,「美」不僅能自救且有仇必報、報得大快人心,「英雄」的苦痛更須「美」的理解和陪伴,帶來耳目一新的觀影感受,男女主角的成長背景也解釋其不同凡俗的價值觀,古裝新解,確實討喜。   除此之外,整部戲充滿笑點的輕快節奏更是吸引人的一大亮點,比起《琅琊榜》的家國大義、血海深仇;或是《後宮甄嬛傳》工於心計、環環相扣,《星漢燦爛・月升滄海》的戰爭與心計都像是扮家家酒,少有鋪陳極長的情節,每個壞人都順利地被主角擊退,毫不拖泥帶水。過程中的痛苦難受之情多被甘草人物沖淡,如凌不疑身邊的阿起阿飛每回出場必帶笑點、或是少商大母的貪財浮誇、袁慎的冷言冷語、越妃的直截了當等,都讓人嘴角上揚,大大提升本劇的娛樂性。而少商與母親的緊繃,也反映許多以管教之名貶低孩子的家庭關係,母親的過分用力實是她的無能為力,衝突的親情刻畫令人頗有共鳴,豐富劇集的思考面向。   在古裝的包裝之下,我們見到的(或我們想見的)是男女主角如何在一次次的事件中學習如何去愛,學習走向彼此的過程,情節雖非超群絕倫,卻確實帶領我們一起經歷其中起伏,投射自我,在少商與不疑的起伏中感受我們自己對愛情的美夢。單憑這點,戲劇就能成為讓生活更美好的因素。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愛奇藝)

伊坂幸太郎《瓢蟲》vs. 電影《子彈列車》

  伊坂幸太郎的作品,常常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世界觀的設定。給定條件十分壓縮,傾斜地推動故事,逼問關於人性與選擇的問題,《瓢蟲》也是如此。殺手群集於子彈列車,亦即一限制嚴峻的空間;殺人是任務,暗示此世界運作的正常邏輯,接著,再由看似與此「工作倫理」相悖,而年齡最幼稚的角色「王子」認真提問:為什麼不可以殺人?   電影《子彈列車》改編自小說《瓢蟲》,有好萊塢的場景特色,與霓虹燈、武士刀、動漫大型玩偶等等日本元素互相碰撞,然而同時也拋棄了許多原著小說裡哲學的意味與年齡對照的趣味。   電影裡,子彈列車行經美麗夜景,展現穿梭城市、毫無拘束的速度感,影像的處理很是過癮。等待復仇的殺手真田廣之終於得償所願,對決運用慢動作模式增添史詩氣息,背後配樂是日文版的Holding Out for a Hero也甚是激昂,最後列車於無限美好的夕燒裡,摔脫滑進有著高大紅色鳥居與黑瓦屋頂的小鎮,收在煙塵漫天的拉高的鏡頭,運鏡極為流暢,此間還穿插倒霉的小人物各種落漆的笑梗,有經典的動作喜劇的情緒收放。更別說還有許多客串的大牌演員,請假的殺手是雷恩・萊諾斯,負責承攬委託的代理人是珊卓・布拉克,而那位在小說裡用來故佈疑陣的將帽子深戴蓋住臉龐的乘客是迷人的查寧・塔圖,編劇還不忘撥弄敏感的性別與情慾交會的地帶,讓查寧・塔圖評論蜜柑走路帥氣風範的姿態。   飾演蜜柑的亞倫・強森的沉穩與溫柔,強大的氣場、傑出的演技多讓人喜歡!不過小說裡的蜜柑帶點哲學思辨調性的口才,那股誠懇尤其讓讀者留下深刻印象。他與王子的對手戲,不疾不徐引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與罰》和《群魔》對答犯罪與人性之間的自然聯繫,又以三島由紀夫世故的純真說明那洗鍊之後所以有選擇的自由、成人世界對於少年所懷抱的夢想,來揭示那屬於殺手的、極為個人的立身處世之道,令黠慧的王子的聰明在當下竟顯得如此取巧而無關緊要,又同時讓王子對同儕、對年幼的小涉的那種「兒童獨有的殘忍」特別殘酷。儘管電影給了王子一個全新的身世,合理她的惡意與犯行,甚至也給了她完整的結局,卻也讓刑法無法應對未成年犯罪者的僵局、留白的懸念,以及不同世代對生命重量的大哉問全都在同一處被撞飛了。   作為娛樂電影,《子彈列車》當然是具有螢幕格局的好萊塢動作喜劇,續集電影的籌備也讓人非常期待,不過若是有時間回頭看看伊坂幸太郎的《瓢蟲》,一定能獲得更多層次的樂趣。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

爬過你心裡的老鼠——《1922》

  《1922》由男主角的口白開場,講述一個非常簡單的故事:「我謀殺了我的妻子。」   故事圍繞在擁有農場的一家三口,男主角威爾弗雷德.詹姆斯是個投入土地、慣於農場生活,並想把農地世世代代繼承給自己子孫的傳統男人;然而他的妻子並不滿意現在的生活,反而想賣掉剛繼承的一大筆土地,帶兒子到城市生活,開一家服飾店。對未來藍圖的分歧種下殺機,然而詹姆斯選擇了強烈並粗暴的方法殺妻——說服兒子一起。兒子亨利相信父親所言——母親是他們未來的阻礙,幫忙用枕頭掩住母親口鼻,然而父親並不如想像中的俐落,刀子未中要害,母親拚命掙扎,血噴了一地,母親以極大的痛苦走向死亡。   詹姆斯成功處理了屍體,騙過警察與律師,然而整件事的陰霾卻日漸加深。農場的畫面是美國常見的玉米田,高度能輕易蓋過身長的背景總是許多懸疑與驚悚的滋養地,順著這個背景慢慢堆疊《1922》的氛圍,然而更重要的象徵以一種未預期的殘酷畫面呈現,隨著詹姆斯的不安向下觀察水井裡的屍體,下一秒鏡頭直接特寫妻子的臉孔:破敗、模糊、腐化,和隨意在臉上啃食並穿梭的老鼠們。   自此,老鼠陰魂不散,日日騷動著詹姆斯的神經。影像具象地呈現心靈被「啃食」的過程,究竟是否真有老鼠竄出,或咬到詹姆斯致使截肢並不重要,靈魂的腐化已不可逆,鼠輩持續橫行。當然可預期的是個悲劇收場,兒子與私奔的女友也淪為鴛鴦大盜客死異鄉,屍體腐敗多時才被送回,早已被老鼠啃食得面目全非,甚至直視眼窩。老鼠具體啃食了詹姆斯曾經關聯的一切,也註定詹姆斯自我啃食的結局。   電影整體的步調稍嫌緩慢,炎熱的農地、汗水確實增加了畫面內外的焦躁感,卻也挑戰觀影的耐性,畢竟故事沒有太多懸念,適時的緊湊會更為流暢。或許詹姆斯的結局會令人感到有些老套,但與其說這是一部勸世、懲惡的作品,不如說是一種檢視的可能,我們要時刻警覺自己的模樣,並且小心那些老鼠!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Netflix)

《掉到地球上的人》:背負整個星球的重量,需要的是一個擁抱

  來自安西亞的湯瑪士・傑洛姆・牛頓,身形高挑纖瘦,掉到了地球。   他總是謹慎的小口喝水,欣羨地球豐沛的水資源。高度發展的母土安西亞受原子武器的蹂躪,面臨存亡之秋,牛頓耗盡星球僅剩的一點燃料,懷著複雜而籌備良久的計畫來訪,他的任務即是要打造一艘飛船,接送安西亞僅存的數百同胞移居地球;此外,星球覆滅前車之鑑,也將促使安西亞人透過滲透政府與企業,藉相互制衡的巧妙運作阻止地球人自我毀滅。   看起來是異星侵略的腳本,但沃爾特・特維斯《掉到地球上的人》裡的牛頓似乎不具有什麼威脅性,甚至他光是要對付地球的重力,禽鳥般骨骼中空的身體已吃不消。他把帶來的貴金屬戒指變現,而後運用遠超過地球的科技申請的專利,逐步累積了巨額財富,也聘任了許多科學家研究地球材料解決技術問題,打造飛船的目標看似唾手可得。他就快要成功了。   科學家納森・布萊斯對牛頓起了疑心。納森・布萊斯喜愛布勒哲爾的畫作,《伊卡洛斯的墜落》,這墜落的少年彷彿是牛頓的生命寓言。男孩的雙腿膝蓋還在水掙扎,捕捉伊卡洛斯墜海的那一刻,看似沒有人注意到這從天而降的男孩。他就快要成功了——終究忍不住逼近太陽的渴望而墜落,而牛頓的眼睛對光極為敏感,最後也因受迫粗魯的人類而直視人類視覺的不可見光而毀壞;水,是牛頓最渴望的,卻把伊卡洛斯溺死了。   《掉到地球上的人》雖是科幻小說,更強烈的卻是社會學觀察與哲學思辨的傾向。花了許多時間與心力做好準備,終於來到地球的牛頓,他貼上指甲片、體毛與眼睫毛以求在外觀像人類,然而隨著時間流逝,他的想法與感受也越來越像人類;他即將成功,卻猶豫該不該真的著手實行,他被模糊的內疚、懷疑與罪惡感攫住,墮落成借酒澆愁的叛徒。   水能滋養,同時也可以帶來毀滅,生命的重量與責任能鼓舞人心,追求目標與意義的同時卻又讓人惘然,彷彿活著就毫無選擇的餘地,必定伴隨抑鬱與傷害,造就了這一本沉默又傷心的小說。   小說最後酒吧那一幕如此鮮活,牛頓脆弱的頭顱搭在他纖細的手臂哭泣,布萊斯輕輕擁抱他,「感覺牛頓輕盈的身體在他的懷中顫抖,就像一隻瘦弱的鳥,痛苦地拍打翅膀。」生命是那麼樣無助,而世界又是多麽無理又殘酷,啊,我們是多麼需要一個擁抱啊。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Rakuten kobo)

頒給自己一張耀眼的畢業證書——《畢業》

  《畢業》顧名思義聚焦師生,從補習班名師徐慧真(鄭麗媛飾)和得意門生李俊豪(魏嘏雋飾)之間的情感開展,演繹大峙洞(類似台北車站南陽街的補習班集中區域)的一則傳奇。大多數人將目光放在這一對曾經的師生如何譜出戀曲,然而整部戲用心的背景爬梳與細膩的情感推進才是最出色之處。   劇集的一開始,我們就可以看到韓國的學生承受難以想像的高張壓力,期中考一道題目的差距,都可以掀起腥風血雨。徐慧真老師為了學生的分數(當然我們也能隨劇情演進見到她自己的私心)直接闖入學校和出題老師表尚燮(金松日飾)正面衝突,樹立強悍且積極進攻的形象,一位王牌補教名師躍然紙上。至此,我們知道編劇朴慶華必定下足了功夫,對於補習學院的生態、學校與補習業者的攻防、學院內師資的競爭等都刻畫得十分到位,而導演安畔錫(曾執導《經常請吃飯的漂亮姐姐》、《春夜》等作品)亦擅長以相對緩慢的步調推進人心細膩的變化,十六集的劇集長度,與其說是「看劇」,更像是透過螢幕認識了這些活生生的人物,十分動人。   劇中對於個人價值的思索是我認為最有可看之處,在強大的升學主義壓力之下,每一位「老師」都有自己的犧牲與追求。女主角徐慧貞因為家境從大學起就在大峙洞打工授課,一邊就讀法律系一邊指導男主角李俊豪,把他從吊車尾的八等學生推到一等,最後進入了名門大學,堪稱大峙洞的奇蹟,也為徐慧貞的名師之路打下非凡的基礎。然而,這樣一位高收入又受到家長追捧的「名師」對徐慧貞而言只是一份「工作」而非「志業」,從畢業十年的李俊豪要從大企業辭職來到大峙洞當講師時,徐慧貞強力反對的態度可見一斑。   儘管如此,徐慧真還是要跟大量的「敵手」交鋒,如第一集就被她狠狠打擊的學校老師表尚燮,曾經對於教育充滿了理想和熱忱,卻在制度的磋磨中逐漸失去價值感,轉而投入他曾經棄之如敝屣,甚至羞辱徐慧貞只是「寄生蟲」的補教事業。另在高度競爭的大峙洞,還有一位人稱「白髮魔女」的「最善國語」院長崔亨善(徐正妍飾)在虎視眈眈,不同於徐慧真與表尚燮的教學意義之爭,崔亨善院長把「老師」一直看作是權威的象徵,當學校無法實現,她毅然離開,選擇建立自己的權威,是大峙洞不可小覷的變數。   殘忍的是,這個世界並不會停下腳步等一個人慢慢自我思索,探求內在。徐慧貞遭受到大量情感與職場調整的衝擊時,整個大峙洞也在悄悄變化。商場如戰場,這場大峙洞的商業戰爭更是兵不厭詐,挖角利誘的前哨戰,而後是剽竊、威脅、...

Netflix《殭屍100:在成為殭屍前要做的100件事》——現在就上路!

   「莫非、莫非再也不用上班了!!」   喪屍,沒有歷史與回憶,沒有期待與展望,肉體存續的原始需求無限放大,以生存之欲不斷執行重複的齧咬與啃食,達到大規模的傳染,直到這個世界變成一個無意識的群體。《殭屍100:在成為殭屍前要做的100件事》將死亡與現實做了有趣的連結:公司行號裡毫無生氣的基層員工猶如行屍走肉的生活不再是個比喻,而是物理上的真實現象。   主角天道輝是大學剛畢業的新鮮人,本來還懷抱滿滿期待,進入渴望的職業、做夢想的工作——沒想到第一天上班就步上「社畜」之路,加班、熬夜、做沒有終點的瑣碎工作,被羞辱、沒希望、生活一團糟,唯一的一點點公司的光明面,他所暗戀的、總是親切待之的美女前輩,卻是社長的情婦。他很快理解到,人力只不過是可拋式電池。   《殭屍100》真人化電影,找來赤楚衛二飾演天道輝。雖然故事設定天道輝在大學時曾是橄欖球隊的要員,然而角色設計沒有想像中那樣剛強,反而是更有彈性、更靈活的模樣,或許刻意非主流硬漢的設計,讓一般觀眾更能代入;但以橄欖球運動來說,除了衝鋒陷陣,閃躲或攔截也都是突破困境的方法。面對蜂擁而至的喪屍大軍,迎擊可以,但閃躲也是生存的必要技能!   影視化選得最好的角色就是男主角赤楚衛二。溫和俊美,帶點可愛,又能在適合的時候顯露堅定的神情,很難不想起《如果30歲還是處男,似乎就能成為魔法師》的安達一角。   西裝筆挺的天道輝在頂樓天臺上,背後是被欄杆擋著的喪屍,而他興奮大喊「莫非、莫非再也不用上班了!!」這一幕真的是非常經典。赤楚衛二也演過《假面騎士》的系列作品,因此當他在《殭屍100》穿上防鯊咬的防護衣,身體是完全流暢駕馭。   可惜角色之間的互動張力不足,也因總僅以「對白」來表示心意或情節的推進,不同角色身上本可以寄寓的各種現實選擇的矛盾、生存方式的衝突皆弱化了不少,稍稍折損了人物厚度。   不過,觀影經驗是輕鬆之餘仍有所得。沒有病毒外洩,沒有陰謀論實驗,也沒有提到外星人,為何一覺醒來世界喪屍化,電影其實沒有多做交代,然而成長步入社會的歷程不也是一樣嗎,世界就自然而然的朝著那個方向傾頹,有許多想做的事早就被遺忘了,甚至彷彿是一種生存機制,恐懼於想起那些珍貴的期許。   這些異世界的世界觀有時難免是精神遁逃的場所,但看著天道輝(一個普通又善良的人)字體樸拙地寫下願望清單,仍能觸動心底藏著的那個祕密箱子吧?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

從小說到戲劇的砥礪而行——《歸路》

  雙向奔赴、從一而終的愛情憧憬,是支持《歸路》整部戲最大的力量。然而當小說化成戲劇,生活的勾勒就不能只靠觀眾的愛情投射與想像,是這部作品最大的難處。   選角是整部戲最成功之處,從中學演到社會人士本為一大挑戰,然娃娃臉的譚松韻早已駕輕就熟,在不同的年齡角色切換自如;井柏然亦突破過往印象,黝黑的肌膚與內斂壓抑的眼神確能撐起家庭不幸的特警身份。兩人對手戲實有火花,應不枉書迷的投入與想像。   其中最成功的刻畫,在於兩人求學時期的分離。男主角路晨在警校的繁重訓練與女主角歸曉父母離異的變故同時展演,分隔兩地的寂寞、長途電話不易、對彼此生活無從想像、積累的疲憊無所平復加上年少的負氣,終於壓垮了二人的感情。在愛情中總有未竟之處,躲起來各自負傷的男女主角,召喚了觀眾曾經耽溺的共感,是小說氛圍渲染至戲劇最好的一處。   然戲劇需要更多自然的生活展演與現實細節方能投入,過於文謅謅的台詞反而令人出戲。如重逢的時刻對答:「還記得我是誰嗎?」「化成灰都記得你」自是不合常理,儘管想還原書中氣氛的高潮,內心獨白與生活台詞還是有一大段距離的。   且整部戲的節奏拖沓,雖可看出對主角二人甜蜜的渲染或偶爾穿插甘草人物的用心,都難以掩飾其鋪排的尷尬(尤其看過譚松韻《以家人之名》整部劇流暢自然,襯托人物討喜可愛、想讓人一看再看的表現後,更顯出《歸路》編導的大問題),導演與編劇需再琢磨其用力之處。   文字的優點在於烘托意象,能在種種描摹與呼應中激發美感,如戲中引用男主角路晨模考作文曾寫過的句子「人生昧履,砥礪而行」藉以彰顯其眼界與心志,因其為「作文」,所以成立。然而戲劇需要「影像」來敘事,要如何在電視劇中取捨,將文字之美幻化為影像之美,實考驗編導功力。   男女主角跨越千山萬水搭起的「鵲橋『歸路』」,值得用更好的方式被勾勒與訴說。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愛奇藝)

困住人們的,豈止婚姻——《圍城》

  流傳許久的「婚姻如圍城」論,在《圍城》原文裡是發生在幾人的飯局中: 慎明道:「關於Bertie結婚離婚的事,我也和他談過。他引一句英國古話,說結婚彷彿金漆的鳥籠,籠子外面的鳥想住進去,籠內的鳥想飛出來;所以結而離,離而結,沒有了局。」蘇小姐道:「法國也有這麼一句話。不過,不是說鳥籠,說是被圍困的城堡fortresse assiégée,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城裡的人想逃出來。」   還來不及應驗真理,飯局上的人已經散了。錢鍾書描寫的是一種平淡的悲哀,無論是對生活的敷衍和得過且過、或是一廂情願不可得後的衝動任性、甚至是在傳統社會結構中,扮演多種角色在拉扯之間迷失、蹉跎過的一生。文中的角色們都活得不太盡興,或是根本不知道何謂盡興的生活(就連短暫的迷失放縱也要付出長長的代價)。看到後來更覺煩躁,主角鴻漸進入婚姻生活後和妻子柔嘉總是吵架,彷彿要為婚前演的戲連本帶利的討回來,人人忙著為自己算計,悲哀的是知道日子只能更壞下去。   然而整部小說不乏幽默的片段,故事前期描寫鴻漸上大學後想推託兒時訂下的婚事,洋洋灑灑文情並茂寫了封家書,本以為會引起父親同情,卻得到疾言厲色地回應:「汝托詞悲秋,吾知汝實為懷春,難逃老夫洞鑒也。」令人莞爾。這些細碎的片段,不僅發揮作者的幽默感,更讓我們看見了他那雙洞見的眼睛,讓整部小說站穩腳跟。   結尾設計的鐘響餘韻無窮,方父千叮萬囑要寶貝的一只祖傳老鐘,每鐘頭慢七分,送給鴻漸添置家具,然而老鐘的時差愈來愈大如同生活的錯落,一切已脫鉤,卻還聽到從容的鐘聲「噹、噹、噹」響了起來,恰如生命的諷刺與悲哀,毋須言語。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由季竺怡提供)

念念不忘,必有彩虹:《彩香最愛弘子前輩》的溫柔革命

  《彩香最愛弘子前輩》影集的最後一幕,弘子前輩在眾人面前以華麗之姿擁彩香入懷,給了一個甜蜜的吻。兩人親密碰碰額頭,所有還殘存的憂慮或不安於此際都消融,世界就在柔焦鏡頭裡、相視而笑的彼此眼中完成。   這是百合劇最終給觀眾的「發糖」獎勵,但若細看鏡頭,這親吻的一幕,鏡頭角落、弘子前輩放下的髮上,短暫於光影錯落間出現了彩虹。不知是否有意為之,也許只是鏡頭切換間光線的美麗魔術,然而我非常喜歡這個瞬間。   過去無論在公司還是出差,弘子總是綁起馬尾、一派俐落。私底下在酒吧(她最能感到自在安全的空間),或是私服出遊,才會放下頭髮。最後一幕雖也是在公司發生,弘子卻放下了頭髮,顯現了情感與生命狀態的坦然,她選擇了放鬆,從自我的束縛當中解放。   個人歷史是不能逃避的重擔,那些時刻無論悲喜都塑造了此時此刻的自己。弘子和千夏前輩的戀情,以千夏辭職作收,千夏給予了弘子「能在公司擁有正常生活」的機會,弘子獨自承擔這不能說破的祕密長達十年之久,歡快的劇情節奏下很容易忽略這項沉重事實。因事涉他人的犧牲,保持「一個正常的人的形象」已不只是弘子個人之事。   弘子懷抱熱情、認真工作的形象之下,有滿滿的心事,必須好好的面對眾人、不帶來麻煩,建立一個有力典型,也許日後能夠做得更多、更有能力保護來人,「必須對此贈予負全責」已內化成自我要求,無論弘子是否意識到,禮物,也成了枷鎖。   本是難以有所改變的僵局,覺醒的彩香猶如調色盤間突然落下的一道明亮的色彩,使得一切都不一樣了。當彩香理解了弘子前輩言行不一的原因,源自她獨攬的那無人看見的長長歲月,以及其中所有的沉默與傷害,彩香沒有退縮,也不逃避,反而決定告白,甚至是在公司所有的人面前強力宣告。   畫面、節奏,似曾相識。猶記第一集時,彩香想讓弘子前輩看見自己,拋去了古板的上班族套裝,輕快有力的腳步顯示她無所畏懼的自信。決心告白的現在,就像第一集那樣,彩香以堅定果決的步伐登場,似乎所有的迂迴曲折都沒有減損她的純真一絲一毫。   相同,卻又不同。理解了前輩說謊的理由,是為了守護某些珍貴的事物,彩香所在意的是,這樣的前輩又能依賴誰呢?過去彩香是為了自己勇敢追愛,然而現在的動機卻是為了他人——為了弘子前輩。畢竟誰能比彩香更了解前輩的付出?若其他人像是彩香一樣認真觀看,弘子前輩是如何一步步引導,為後輩化解困境、鼓舞她做各種嘗試,啟蒙更遠大的目標,又從來不吝給予溫暖...

《Move to Heaven:我是遺物整理師》:情感該怎麼恰如其分的表達?

  《Move to Heaven:我是遺物整理師》很容易讓人聯想起《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不過「整理師」與「禮儀師」很不相同,比起以儀式來安慰生者,整理師處理的是物品,似乎更貼近戀物時代所關心的表象。   死亡總是與高張的情緒狀態相連結,《我是遺物整理師》卻將主人公「韓可魯」(陳峻相飾)設計成無法正確理解與掌握情緒的自閉症患者,且有意凸顯自閉症光譜裡「博士症候群」傾向,韓可魯的生活,也伴隨著社交與非語言交際的困難。   這是具有獨到眼光的戲劇設計。死亡的主題最為棘手,死亡為家屬帶來了震驚、慌亂,甚或根本無法面對的狀態,往往積蓄了相當的情緒壓力,無法適切表達情緒的整理師該如何應對?在還未真的遇到起伏的情節前,此一矛盾,就已具備了相當的戲劇張力。   死亡是暴力與恐怖,因此回應的方式不外乎是恐懼、不安、錯愕、悲傷。如何在談死亡的故事時恰如其分地表達,不因要煽情而流於俗濫,也不能因不著邊際而失去了通俗影集所提供的窺探與理解的契機,整理師的第一集做了很適當的處理。   第一集的死者受到了工傷而不治。工人的腳被捲進機器,看起來似乎會變成一種粗暴的死亡,如好萊塢式的血肉橫飛。影像呈現的方式卻出乎意料,拉遠的鏡頭照到的海報裡寫著「注意工安」,隨即是暗夜陋巷,而該名工人拖著受傷的腿,把疲累疼痛的身體放在狹窄空間裡的單人床上。   我們後來知道他出身瘖啞家庭,吃打折的飯糰,彬彬有禮,注意自己身上的氣味,在狹窄的考試院裡奮鬥,最大的心願是希望可以由兼職轉正職,家庭以感恩的態度教育他成為得體的人。這個故事背後脈絡是企業欺侮工人沉默的雙親,大公司想閃避工傷賠償的邪惡。沒有呼天搶地,沒有嫉惡如仇。編劇以剪裁突出了家庭教育與弱者的聲音。   主角可魯的父親也會手語,當他主動做死者父母與企業代表之間的溝通橋樑時,翻譯幾句便不再有聲音,畫面重心移往家屬,以字幕與手語的幅度呈現家屬哀痛地對企業無所作為的質問。此事發生前,可魯就被父親叫到外面去等候,對照靈堂裡的氣氛,似乎因事不關己而使可魯看起來不解又冷漠,然而接下來一連串發生在可魯身上的事,我們會逐漸知道一切都與「表達」有關,面對失序世界所帶來的焦慮,被情緒淹沒卻不能夠以正確的方式宣洩,毋寧是真正的封閉與寂寞。   第二集裡,編劇點出可魯像是A.I.一樣。或許可以這樣想,這樣的對比不在於凸顯那種封閉而排外的迴路,或是針對某個特定知識領域的廣博學問...

尋尋覓覓的從來只是自己——《命定之人》

  故事主線從女高中生金嶼(姜海林飾)的資訊天份與亞斯伯格特質開展,孤獨的金嶼打造了「Someone」——一台人工智慧聊天機器人,然而不同於其他的聊天程式,「Someone」會記錄那些被打出又刪除、欲言又止的內容。於此,那些沒辦法輕易說出自己想法的人,就是整部戲要帶我們看的方向。   時間與技術的加成,成就了新的應用程式「Somebody」,出社會的金嶼憑藉「Somebody」的成功,有了充裕的金錢與舒適的生活品質。然而金嶼依舊獨來獨往,除了老朋友「Someone」,金嶼始終孤身一人,渴望被理解的空虛推動了劇情的演進。   隨著使用率的提升,「Somebody」也漸漸成為犯罪的溫床,成閏伍(金英光飾)即是在多個不同帳號中切換,撒網等待被害者上鉤的連環殺人犯。金嶼在程式的後台分析中已看出成閏伍如同機器人的應對模式,卻出於對方與自身的相像,一步步地向危險靠近。   在推進兩人關係的進程中亦有許多支線,如意外後不良於行的女警琪恩,與擁有超自然力量的巫女木杬,兩人雖展現了不同狀態的空虛與對情慾的渴求,卻沒有深化劇情主線,亦有不合常理之處,如女警單槍匹馬尋找罪犯,警察的功能顯得可有可無,降低說服力,略為可惜。   最後的高潮在於金嶼與成閏伍的角力,看似冷血相似的雙方其實有著根本上的不同。金嶼無法感受他人情感(童年學習「恐懼」情緒時,看著卡片上紫色的臉孔,試圖勒住媽媽的脖子試驗,儘管母親害怕痛苦,小金嶼還拿著跳繩想要「再試一次」),與曾經受到傷害(未直接言明,卻可從背上長長的傷疤與工作中的幼稚與固執顯現)轉而虐殺女性的成閏伍不同。這場情感的追逐一開始已註定其不可能,遑論被金嶼識破後的一切行為都只是捉襟見肘,引領最後血泊中的結局,而手機裡聲聲呼喚的組合人像,恰是對成閏伍可悲人生的最大諷刺。   全劇聚焦於情感的投射與渴望,萬花筒的每一鏡面都是可望而不可得的情與慾。劇中表現手法突破以往韓劇,更為直接而大膽,但這些「投射」在自我沒有完滿前終究是不可得的奢求,只能回歸虛無。正如鏡頭最後落回金嶼每日必經的街道,與那位沒有名姓,身著紅色大衣、拄著拐杖的老奶奶,不分晴雨、不分季節地擦身而過,依舊互不相識,彷彿從來沒有遇見過。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Netflix)

表演之外的愛情——《愛在大都會》

  《愛在大都會》(或譯為《都市男女的愛情法》)是一部步調輕鬆,卻能在笑鬧之間激發省思的愛情小品佳作。儘管翻譯的劇名多少讓人摸不著頭腦,但實際點進來就會被輕快的偽紀錄片手法吸引,揭露都市生活的三男三女各自的愛情觀與生活,在訪談內容的交叉剪輯中,慢慢編織出都會男女生活面貌的一角。   最吸引人的當然是男女主角的愛情線,朴宰元(池昌旭飾)是一位年輕有為的建築師,在襄陽度假時和化名為「尹善雅」的李恩梧(金智媛飾)相識相戀甚至許下婚約;然而回到首爾後善雅卻人間蒸發,留下一則電話語音訊息後再無蹤跡,深深地打擊了宰元。一年之後,隨著(偽)紀錄片的視角,我們明白了李恩梧的真實身份,也會漸漸理出當年恩梧不告而別的原因。   觀賞過程中最令人享受的是劇情推進的節奏和角色之間的碰撞。男主角宰元的表弟崔景俊(金紋錫飾)與女主角恩梧的閨蜜徐麟伊(蘇珠妍飾)是交往多年的情侶,又加上恩梧、麟伊的幼兒園同學兼恩梧室友的小說家姜健(劉慶秀飾),和其前女友吳宣寧(韓智恩飾)時不時的發酒瘋鬧事,三對男女錯落的愛情故事時而緊張心動、時而荒唐爆笑。第四面牆的巧妙設計,使得觀眾一同投入了故事當中,順應角色的起伏。   我喜歡劇中點出人們相處中或多或少的「表演」性質,我們都渴望被喜愛、渴望閃閃發光,在愛情中尤其渴望呈現最好的一面,但人怎麼可能只有「最好的」一面呢?恩梧先後遭受愛情、事業的雙重否定,個人的存在價值遭逢巨大打擊,藉由「尹善雅」的身份重新擁抱生命,卻又因「善雅」與「恩梧」的落差有了更多的自我懷疑。所幸恩梧擁有很多很多的愛,在她厭惡自己的時候,好友們輕輕地接住,讓人重新生出勇氣。   恩梧說道:「我討厭愚蠢的自己,所以想要逃避、躲藏,但我現在不再害怕了。雖然我現在還是一塌胡塗,但只要跟那個人在一起,我就會想變得更加勇敢、想坦誠地去面對。」愛情裡的表演是偽裝也是力量,戲裡戲外的都是自己,那些不堪、愚蠢、痛苦同樣珍貴,而懷抱著生活甜蜜與悲苦摻雜的碎片,我們總能生出信心,再用力地去愛。 (本文同步刊登於 桃園電子報副刊 ) (圖片來源:카카오T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