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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偷走的色彩:《紫線連續失蹤案》

  《紫線連續失蹤案》是一個令人心碎的故事,講述印度貧民窟發生的兒童連續失蹤悲劇。英文書名「 Djinn Patrol on the Purple Line 」精簡地勾勒了故事輪廓。「Djinn Patrol」(精靈巡邏隊)靈感來自傑伊最愛看、卻因過於血腥而不適合兒童的節目《警網特巡》;這也是傑伊對三人組的一廂情願,他自詡為偵探,擅自將好友帕莉與費茲視為助手,儘管兩人對此或許不以為然。「Purple Line」,指的是捷運紫線,可以把光鮮亮麗的捷運終點站想成是城市的分野,一邊是奢華的豪宅,而另一邊是深受污染與霧霾所困的貧民窟。那裡的空氣濕黏哀傷,手機手電筒與煤油燈慘澹無力的光線完全無法照穿。   貧民窟似乎總是在排隊,不管是公共廁所區,取水,還是校門口。有一天傑伊正在排隊時聽到了撕心裂肺的淒厲尖叫,來自跟傑伊同校的男孩巴哈杜爾的母親,巴哈杜爾的母親在貧民窟、附近的垃圾場到處呼喊兒子的名字,那是一切的開端。警察無所作為,認為那些孩子只是因為叛逆、貧困或受到家暴而逃走,甚至威脅他們的父母,再給警察找麻煩就派推土機來把貧民窟夷平。   推土機搖身一變為國家的暴力。空間,是富人神聖不可侵犯的私有財產,卻只是窮人隨時可能被奪走的暫棲之所。發出惡臭氣味的垃圾場,坐落於貧民窟與豪宅之間,是物理與心理的邊陲之地,一直需要推土機大刀闊斧整理,卻從不見公權力介入。警察威脅的話語,透露了位高權重者的立場,解決犯罪的成本太高,但消滅「麻煩的源頭」卻輕而易舉,甚至隨時可以像鏟除垃圾一樣將其夷為平地。執法者眼中的貧民窟,本身就是一種混亂,遠比兒童失蹤案更令人心煩,與其調查真相,威脅抹除整個空間實在輕鬆得多。 (圖片來源:誠品線上)   「精靈巡邏隊」是這樣催生的,這是一個充滿諷刺意味的名字。理論上,「巡邏」是國家機器維持秩序、保護公民的職責,但在小說中,警察機構麻木又笨重,即使收了賄也無所作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被迫長大、填補真空,模仿起電視情節,「偵探遊戲」越是不食人間煙火,就越是教人不安。   費茲主張是精靈犯案,他其實很少參與調查,因為他總是忙著打各種不同的零工。傑伊對精靈之說將信將疑(但也不敢不信精靈的存在),他的頭號嫌疑犯是憑恃父親是貧民窟首領而作威作福的「小四」,至於帕莉,則是完全不相信精靈之說,她理性地做偵探的基本調查工作,訪談受害者家庭、收集線索並加以查驗。   精靈巡邏隊的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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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硬派偵探的行規:達許・漢密特的經典作品《馬爾他之鷹》

  《馬爾他之鷹》( The Maltese Falcon )的故事,始自一樁看似尋常卻又疑點重重的委託。一名自稱萬得麗小姐的神祕女子走進了山姆・史貝德與邁爾斯・亞傑合夥經營的偵探社,請求他們跟蹤一名男子。交涉過程中,萬得麗小姐緊張發抖,面對史貝德與亞傑的交換眼神與輕薄打量(亞傑甚至背地裡吹起了無聲口哨),可以說萬得麗顯得坐立難安,甚至有些脆弱。然而,柔弱姿態與伴隨的不安氣氛,不過是將眾人捲入漩渦的誘餌。 萬得麗小姐的委託,史貝德與亞傑偵探社 梟巢喋血戰(The Maltese Falcon, 1941)電影劇照 (圖片來源:IMDb)   亞傑在執行任務當晚遭到殺害,跟監案驟然變調,史貝德失去搭檔,更立刻成為警方的頭號嫌疑犯,因為他與亞傑妻子愛娃的私情早已不是祕密。為了洗清嫌疑,也為了探究真相,史貝德周旋於萬得麗(真名為布里姬・歐香奈西)、黑幫首腦賈曼,以及地中海人開羅之間,還時不時要應付視他為眼中釘的警察丹第隊長。眾人爾虞我詐,全為了爭奪那尊價值連城卻行蹤成謎的「馬爾他之鷹」。 第一版封面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小說甫一開篇,達許・漢密特( Dashiell Hammett )便藉由對主角史貝德的描述,定下了故事基調。這種幾乎完全以外部視角勾勒角色的手法,是冷硬派敘事的經典特徵,角色的真實感受與企圖多被隱匿。讀者與主角一樣,對眼前的謎團所知不多,我們只能憑藉角色們交手的姿態、對話與採取的行動來進行推敲。   因此,第一個章節「史貝德與亞傑」的設計顯得格外重要。漢密特花了一些篇幅描繪史貝德的外貌,以及眾人在偵探社內部空間裡的對手戲,那些觀察不純然是肖像速寫,而是為了賦予角色更深層的性格內涵。 梟巢喋血戰(The Maltese Falcon, 1941) 山姆・史貝德 亨弗萊・鮑嘉( Humphrey Bogart )飾演 (圖片來源:IMDb)   對於史貝德外貌的勾勒,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奇特的「V字」幾何結構,從嘴、下巴與人中,到最後收攏於鷹鉤鼻尖,一切都呈現出尖銳收縮的方向性。這種猛禽似的外觀,帶著精確、犀利的視覺暗示,確立了史貝德善於盤算且目標明確的本能。   與此同時,漢密特又矛盾地稱他為「金髮的撒旦」。直覺上,金髮男子在西方設定中常與純潔或英雄連結,而「撒旦」之說,則將之推向道德的灰色地帶。也就是說,表面順眼的輪廓,卻不會拒絕靠近罪惡與誘惑,不難...

只要幕永不落下,其他我什麼都不要——《國寶》

歌舞伎劇目《鷺娘》。來源:傳影互動            那完美的絕藝之下,確實隱約可見犧牲者死屍累累,尤其這時候喜久雄的「藝」已無人能望其項背,充滿仰之彌高望之彌堅的神聖,彷彿神靈附體,動一指而鈴鳴,亂一髮而風起⋯⋯ 來源:傳影互動   電影《國寶》由李相日執導,改編自吉田修一的同名小說。將近三個小時的片長,在注意力不斷被分割的現代,實屬勇敢的堅持,而導演的用心沒有白費,電影華麗的場面、流暢的時序推進、和角色強烈的情緒張力,讓觀眾屏息到最後一幕,不覺時光已逝。   小說改編電影自有其難處,吉田修一的原作豐厚,分成上下兩冊,就算是三個小時的電影也必須做出取捨。李相日充分發揮了影像的長處,將文字難以三言兩語說清楚的歌舞伎之美直截了當的送到觀眾眼前,藉由導演的蒙太奇手法,我們跟著台上的歌舞伎演員穿梭戲劇與生活,被純粹的技藝之「美」震撼。而那些難以在畫面說盡的百轉千折,與求藝之路的孤高決絕,則必須在吉田修一的文字裡一見高下。 立花權五郎。來源:傳影互動。   故事的最初,大雪紛飛,黑道立花組一年一度的新年會,熱鬧非凡,觥籌交錯。台上是立花組的老大立花權五郎(永瀨正敏飾)之子立花喜久雄(少年:黑川想矢飾)與好友德次(下川恭平飾)粉墨登場歌舞伎劇目《關之扉》(又名《積戀雪關扉》:雪封逢返山,百年的櫻花樹下,名為墨染的遊女,和仇人關兵衛激烈鬥爭的戲碼。)原本笑鬧哄亂的宴會,嫵媚的女形(歌舞伎中專門飾演女性角色的男性演員)喜久雄一登場,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喜久雄牢牢吸住,包含座上一位難得的貴客——歌舞伎名家花井半二郎(渡邊謙飾),這場玩票性質的處女秀,促成了喜久雄一生與歌舞伎剪不斷、理還亂的緣分。 少年喜久雄的初舞台。來源:傳影互動   一場熱鬧的聚會,卻在仇家宮地組的突襲下變調,不顧繼母阿松(宮澤艾瑪飾)的阻撓,喜久雄衝進會場直面血淋淋的殺戮,氣勢萬鈞的父親權五郎身著黑紋付面對團團包圍半步不退,赤手握住敵人刀刃,硬是將對方逼對至庭院,白雪覆蓋的場景,是絕對的寧靜。父親拉開上衣,滿背的刺青是一種宣告:「看好了,喜久雄!」高舉刀刃——對於叛徒的處決。霎時「迸——」血紅的花落在雪地,權五郎轉身,偷襲的子彈墮落又無情,一聲聲化為權五郎身上的花朵,義氣與尊嚴的刺青被壓在雪地上,血染紅庭院,冒著蒸騰的熱氣。被花井...

無待的自由:從幽暗隧道中走出的原初勇氣——《怪奇物語》第五季第一輯

  雷聲震震,霍金斯鎮的天空被暗紅色的閃電劃破,大地被撕裂,裂縫彷彿能夠吞噬現實。《怪奇物語》(Stranger Things)第五季第一輯,承先啟後,承接第四季最後波瀾壯闊的危機,也細細鋪墊,開啟了通往終局的道路。然而,在那些權力單位隱蔽的操縱,以及超自然怪物的齜牙咧嘴與尖銳牙爪的背後,本季最動人的力量,依舊來自於我們所愛的這些角色,以及角色們從兒童到青少年一路以來的成長蛻變。   故事豐富又複雜,這篇文章的焦點落在兩位看似軌跡不同、卻在靈魂深處產生共鳴的角色身上:心思細膩的威爾(Will Byers)與通透敏銳的蘿萍(Robin Buckley)。 Will Byers( Noah Schnapp 飾演)與Robin Buckley( Maya Hawke 飾演)   我總是心疼威爾・拜爾斯。他是最初的倖存者,卻也是永遠的「局外人」。長久以來,觀眾看著他將情感層層包裹,他安靜天真,勇氣十足,認知世界並找尋如何自處的歷程,混雜著對自身「不同」的恐懼。那些冒險的過程、相處的時光,漸漸的,對麥克(Mike Wheeler)那份無法言說的深情,成為他心中壓抑的祕密。   對於威爾而言,他要面對的最大魔王,從來就不只是擁有強大念力的亨利(Vecna/Henry),而是他自己。威可那擅長利用人的心魔與祕密作為武器,威爾那份「害怕真實的自己不被愛」的恐懼,正是顛倒世界入侵的縫隙。   而在這一季,蘿萍與薇琪(Vickie Dunne)之間日益明朗的互動,成為了威爾心中的一道「開關」。蘿萍在經歷了第四季的掙扎後,終於能展現柔軟的連結,蘿萍和威爾性格完全不同,希望情感(以及被這份情感所定義的自己)能被看見的心情卻很一致。當威爾看到蘿萍與薇琪親密的互動,他眼中的渴望與震動是無法掩飾的。當然,他與麥克在進入隧道前的那一幕的交談,所有的訊息都被蘿萍捕捉到了,她把之前威爾試探性地問她怎麼發現薇琪想(或可以)交往,以及威爾看著麥克時那種壓抑的眼神串連起來。在那一瞬間,蘿萍了然於心。 要得到女孩子的芳心,一定要靠眼神。 (或者公主抱也可以)   我最喜歡的是第一輯最後,實際上通往大場面的「隧道」所具有的象徵意義,劇情的張力在眾人穿越通往最後戰場的隧道時達到了頂峰。這個隧道不僅僅是物理空間上的通道,更是一個極具象徵意義的文學隱喻,不妨將它視為產道,是從潛意識通往意識的過渡,也是從「依賴」走向「...

沉默的吶喊:派翠西亞.康薇爾《肉體證據》

  派翠西亞.康薇爾(Patricia Cornwell)的《肉體證據》(Body of Evidence),是法醫凱.史卡佩塔(Kay Scarpetta)系列作的第二本小說。凱.史卡佩塔是維吉尼亞的首席法醫,全心投入工作,這套將近三十本的系列小說,幾乎都環繞著她出色而縝密的鑑識實務展開。然而,我們眼前並非只有冷冰冰的專業場景,從她與其他角色的互動,也能清楚感受到她是一位富有感受力的人,堅守原則同時始終保有同理心。 臉譜出版的女法醫史卡佩塔系列作品(目前共17冊)   她的工作在死亡發生之後才真正開始,面對那些已被殘忍對待、再也無法復返的受害者,她透過對其生前片段的梳理與重建,把零碎的證據重新拼成曾經活過的生命故事,某種程度上也是在替他們恢復本該擁有的尊嚴。   狼藉的案發現場,藏著祕密的屍首,必須依靠科學程序加以鑑識。凱身處高度陽剛、講求階級和服從的執法體系,但法醫與警方是緊密的合作關係,警方無法調度她,而是請她幫忙釐清真相。法醫的職責是調查死因並將發現寫成報告,擁有完全的調查權,亦即只要與死因有關的線索都可以追查到底,只是不像警察,法醫無法逮捕嫌犯。但可別誤會了,法醫也不盡如凱的做法,有些地方法醫不會去現場,或會想盡辦法避開麻煩。觀察細膩、在不疑處有疑,以及她鍥而不捨的查案態度,是我很喜歡這位首席法醫的理由之一。 作者玉照(圖片來源: Patricia Cornwell臉書 )   《肉體證據》的故事,從才華洋溢的作家貝蘿.邁德森被殘忍謀殺開始。貝蘿被殺害以前,曾多次向警方報案,但負責的警員並未認真看待她的焦慮,還視之為年輕女性想獲得關注的歇斯底里,連跟蹤狂語帶威脅的答錄機留言,都被等閒視之。直到不可挽回的傷害發生,警方才亡羊補牢,必須在滿室鮮血、佈滿刺傷與砍傷的屍首,以及永恆的沉默裡尋找答案,然而越是調查,就越是疑點重重,此外,貝蘿的遺作手稿不見了。   貝蘿的人生,從極為年輕就跟哈博家族糾纏在一起。思德琳・哈博與蓋利・哈博是一對姊弟,蓋利是曾獲普立茲獎的作家,得獎之後再無新作,姊姊思德琳終身未婚,與弟弟同住在河邊的莊園,對附近的小鎮居民而言,哈博家族十分古怪而神祕。貝蘿年幼時就有寫作天份,並輾轉聯繫到蓋利,蓋利讀了她的作品之後,為她買了這棟遺世獨立的宅邸,貝蘿那時才十五、六歲。   貝蘿搬走之後,極為注重隱私,作品也多是不同的假名發表,非常難得以真實的身份...

時間拒絕埋葬的創傷:電影《驗屍官》

  小鎮近郊發生了一樁奇怪的案件。我們跟著探長的腳步,發現民宅裡所有的人都死於非命,現場凌亂不堪,只有一具女屍無法確認身份。說來奇怪,這具屍首被半埋在地下室,僵白皮膚乾乾淨淨,看不出有什麼外傷;此外,沒有任何東西被偷,房子外面也沒有受破壞的跡象,與其說是有人闖入,橫倒的被害人比較像是想從房子逃出去。一無所獲、毫無頭緒的警長,將這具「Jane Doe」(無名女屍)送至殯儀館,並要求驗屍官湯姆・特登要在天亮前找出死因。 🔗   目不暇給的宇宙訓詁學:《吉勒摩・戴托羅之珍奇櫃》 (有一集是改編自短篇小說的〈驗屍〉超好看) 特登家的外觀   鏡頭隨即轉向特登家。伴著略帶懸疑的背景音樂,鐵製的旋轉梯有點生鏽,我們的視野被領入狹廊,壁燈一一感應亮起。空間漸漸打開,先是手拉式柵狀門的電梯,再來是略顯凌亂的辦公室空間,而循著牆壁掛的家族相片,會發現這是一個L形的狹窄走廊,轉角處裝設有反射廣角鏡,再往前就是工作空間與焚化爐。當然,最重要的就是解剖室,包括中央的金屬檯面、其上的無影燈與輔助照明,周圍的冷凍櫃、解剖設備與藏書。   整個地下室舞台並不複雜,出入口除了復古電梯,就是地窖門的雙開鐵門而已。跟隨運鏡,分隔空間的門扉的開啟與虛掩,藏於牆壁的通風管線內部的震動與聲響,以及廣角鏡本身看不清楚遠處事物的限制,種種設計凸顯視線的可及與不可及之處,讓簡單的空間逐漸因為心理作用而延伸與變形。 🔗   延伸閱讀:活著的鬼屋? 雪莉・傑克森《鬼入侵》:一封來自鬼屋的邀請函   緩慢巡禮的腳步忽然在進入解剖室後加快,搭配收音機傳來快節奏的搖滾樂,我們看見湯姆・特登手法俐落、經驗豐富,兒子奧斯汀是他的醫療員副手,正在邊做邊學。除了專業知識的交換,我們也透過父子工作時的閒談,了解這間殯儀館是特登家的家族事業,湯姆與奧斯汀雖很親近,奧斯汀對於是否要繼承家業還沒有與父親明說,而湯姆喪妻之後在感受上或許也相對封閉,工作是他的生活重心。 特登父子,湯姆( Brian Cox飾演) 與奧斯汀( Emile Hirsch飾演)   壓迫感打從無名屍登場就環伺整個地下室空間。湯姆的亡妻所飼養的貓本來相當友善,還會送來獵來的老鼠當作禮物,一見她卻哈氣低吼。姑且不說無名屍眼珠混濁,應已死去多時,身軀外觀卻尚未腐爛,開始解剖後,有更多不尋常的發現。她的手腕、腳踝骨頭斷裂,肺部遭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