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首爾》故事從一對雙胞胎姐妹開展——柳未來與柳未知（皆為朴寶英飾演）。姐妹是同卵雙胞胎，外表長得一模一樣，就連親生母親（張英南飾）也時常分不清楚，只有因失業扮演主要照顧者的父親（南允浩飾）與疼愛他們的外婆（車美京飾）能一眼認出。可以想像一如所有雙胞胎相關主題的戲劇作品，「互換身分」是必要的情節推動契機。然而這部戲的獨特之處，並非僅有「交換生活」的挑戰、驚險與反差，更多的是藉由看到對方（甚至扮演對方）而漸漸看清自己的過程。
人與人真正的理解從不是瞬間的福至心靈，而是承認自己的不理解後，不懈地傾聽與靠近。劇集用十二集的篇幅，從「未知」走向「未來」（或者說，「未知」就是「未來」），在這個因科技變得無限緊密又無限空虛的世代，溫柔地給予我們深深的安慰。
我很喜歡劇中外婆鼓勵妹妹未知時所說：「昨天已經過去，明天尚未到來；今天，仍是未知」——姓名就是最短的咒語，未知的可能就要展開。未知的人生不像姊姊未來，從小功課優異長大後在首爾的國營企業上班，符合眾人的期待與欣羨；未知胸無大志，求學期間因為每天午餐時間總是衝第一，被發掘跑步的長才，卻在最重要的比賽受傷滑鐵盧，從此一蹶不振，過著打零工領日薪的生活。儘管如此，外婆從未輕視她，甚至在未知最低落，足不出房門的日子，外婆也會在旁邊心疼又寵溺地說「躲在繭裡的你，是想變成多大隻的蝴蝶啊？」未知縮在緊緊包裹的被子裡泣不成聲。原來躲在繭裡，醜陋的自己，還可以被無條件的接納，被期待，被擁抱。這樣的愛，化成未知的底氣，促成日後蛻變的養分。
與此同時，「人生勝利組」的姊姊「未來」也沒有大家所想像的自信自在，職場性騷擾與職場霸凌的雙重壓力（這裡不得不說韓劇非常善於刻畫權勢壓迫、從眾與孤立、惡人先告狀等社會百態，觀賞過程時有不寒而慄，時而共感被壓抑的痛苦），甚至讓未來想假裝「意外墜樓」躲避上班。妹妹才發現她對姊姊「未來」真的「未知」，為了讓姊姊能喘口氣，從此踏上「未知」成為「未來」的首爾體驗。
編劇的鋪排十分細膩，每一條故事線都安排妥當，相互呼應，沒有多餘的情節。除了未來與未知這一對姐妹，還有兩人的高中同學男主角李昊洙（朴珍榮飾），在一場車禍中重傷喪父，和繼母（金善映飾）相依為命，卻因自己身體狀況、對事故的自責、和對母親複雜的情感，養成不輕易訴說的彆扭性格，與妹妹未知時而疏遠時而親近。男配角韓世振（劉慶秀飾）自爺爺過世後，辭去職場叱吒風雲的投資首席，回到老家以超出行情數倍的高價，聘請工讀生一同經營草莓園，與同樣逃回老家的姊姊「未來」一起重新體驗生活，在彼此相處的過程中釐清真正渴望的樣貌。
其中，最打動我的，是未知在首爾替姊姊工作時，遇到的餐廳老闆金羅莎（元美京飾）的故事。公司希望未知（名義上是姊姊未來）去說服老闆賣房子，以成就都更的發財大夢，釘子戶當然沒有這麼輕鬆好說話，狡詐的上司也想趁這次機會剷除「辦事不力」的未來。未知只好硬著頭皮頂著姊姊的名字去拜託老闆，羅莎餐廳只賣雞內臟湯，而且不做單人顧客的生意，是一家很有個性的餐廳，想當然爾老闆很有自己的堅持。未知每次拜訪，都會被灑鹽（驅邪）然後轟出來，原本以為再無希望，卻因未知不放棄的精神與真誠的關心，陰錯陽差地救下老闆而有了新的轉機。
隨著故事的推進，我們會知道金羅莎的秘密，與她絕不賣房的原因。金羅莎除了是餐廳的老闆，更是一位詩人，長期在大學設立獎學金幫助清寒的學生；然而凶神惡煞的老闆實在很難與溫柔細膩的詩人聯想在一起，心裡的一絲疑問成了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時間切換至六十年前，黑白畫面中一個女孩溫柔地讀書給另一個女孩聽，這是金羅莎與玄上月。玄上月明明上了小學，卻始終無法閱讀文字，而羅莎總是不厭其煩地一字一句替上月朗讀，育幼院出身的兩人彼此相依的命運交織。原以為兩人能一直這樣互相扶持地生活，然而人生總是充滿變數，羅莎上大學認識更多寫詩的人（清一色男性，善於指教），不識之無的上月自覺不能成為羅莎的絆腳石，默默離開。多年之後，兩人在街上偶遇，羅莎眼裡早已沒了當初的光采，背著嬰兒，失魂落魄地走著，上月看到羅莎身上的大小傷，在那個還沒有家暴概念的時代，毅然決然地待著羅莎逃跑。不久被羅莎的先生找到，一陣混亂的暴力後，男人倒在血泊之中，上月頂罪，保全羅莎。又過了幾年，上月出獄，兩人遠走他鄉帶著孩子相依為命，原以為能過上平靜的日子，命運卻沒有輕易放過他們，羅莎癌症，積重難返，臨終前把文件與財產都整理好，交代上月要登記「上月死亡」，以羅莎的身分，沒有前科的束縛，好好的活下去。
自此，我們知道了故事的全貌，餐廳老闆金羅莎就是玄上月，那些一遍遍被朗誦的詩作，對她都是最貼近也最遙遠的詞句。埋藏了數十年的秘密與孤獨無人訴說，至少這一棟共同生活過的房子是彼此曾經活過的證明，勢必捍衛到底。
幾經波折之後，未來未知聯手，加上昊洙的律師專業，正義得以伸張。玄上月恢復了自己的姓名，積極治療閱讀障礙症，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翻看羅莎留下的筆記。上月吃力地一個字一個字緩緩朗誦：「我的世界，在遇見你後開始歌唱。就像微風引領著鳥兒，你引領著我走進詩中。我的詩歌，我的微風，我的上月。」紙短情長，二人是朋友、是姐妹、是知己、是夥伴、是愛人、也是親人⋯⋯任何一種定義似乎都太淺薄，難以概括。上月活成了羅莎，羅莎藉由上月繼續活著，真正的命運共同體，不需要所謂的定義，她們是金羅莎與玄上月。
所有的關係都是一面鏡子，未來與未知、羅莎與上月、未知與昊洙、昊洙與母親等等⋯⋯像萬花筒一般，讓我們在不停轉動的視角，折射出新的風景；我們也練習在變化萬千的畫面中，理解鏡像的本質。繽紛的小色紙靜靜地躺在筒中，等待我們去翻玩，儘管眼前這一刻暫時難以理解，也是一種珍貴的印記。
《未知的首爾》不只是未知在首爾的故事，更是我們每一位觀眾各自的投射，那些生活裡難解的關係、說不出口的心意，甚至是無限輕視自己向下墜落的時刻，都能在這裡被輕輕接住。一如劇中所言，「人生就像一首詩，從遠處看如同一組難以解讀的密碼；但若你帶著願意理解的心意湊近欣賞，只有這樣，才能發現其中的真義。」
（本文同步刊登於桃園電子報副刊）
（圖片來源：tvN）
留言
張貼留言